與摯愛相伴——著名女中音歌唱家梁寧獨唱音樂會觀後感

邱克

<h5>11月23日晚,夜幕落下,捷豹上海交響音樂廳演藝廳燈光漸暗,維瓦爾第《C大調交響曲》那熟悉的明亮節奏像一束光劈開黑暗,瞬間把人拉回三百年前的威尼斯。弦樂四重奏加鋼琴的編制雖小,卻乾淨俐落,為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音樂學院梁寧教授的開嗓鋪好了一條金光大道。</h5> <h5>《與我的摯愛相伴》(選自維瓦爾第歌劇《朱斯蒂諾》)第一句一出口,我差點沒認出這是66歲的嗓音。作為首位在米蘭斯卡拉歌劇院、維也納國家歌劇院等頂級劇院演唱的中國人,以及首位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演唱《玫瑰騎士》的華人歌唱家,梁寧的低音區依然沉穩如舊,中聲區帶著歲月釀出的微暗琥珀色,高音雖不再鋒利,卻像被海浪磨圓的鵝卵石,觸手生溫。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梁寧唱的不是維瓦爾第,不是巴洛克英雄,而是她自己——與她摯愛一生的歌劇舞臺、與她摯愛一生的觀眾、與她摯愛一生的那個唱歌的自己並肩而立。</h5> <h5>舒曼的《婦女的愛情與生活》是全場最高光的23分鐘。梁寧把一個女人從十八歲到守寡的八個樂章唱成了八幅西洋油畫:初見時的心跳、婚禮鐘聲、搖籃曲、喪鐘……每一首都像把心剖開放在你面前,卻又優雅得沒有一絲血腥。馬來西亞鋼琴家何祖漢的伴奏不再是伴奏,而是另一個講述者,與她呼吸同步,淚光同步。當唱到第八首《你終於帶來痛苦》時,她的聲音第一次輕微地顫了一下,不是技術失守,而是真正活進了那個寡婦的靈魂。全場鴉雀無聲,只有幾聲壓抑的抽泣。</h5> <h5>下半場是中國作品的時候,我才真正破防。首先是高為傑根據元曲創作的《紅繡鞋·歡情》是那麼奇俏有趣,富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另外一首新疆民歌《曲蔓地》,仿佛維吾爾族舞步就在她喉嚨裏跳了起來,尤其是後邊的變奏部分讓人感到驚豔。</h5> <h5>當《好大一棵樹》的前奏響起,她站在聚光裏,像一棵真的老樹,根紮得很深,枝葉卻還在風裏倔強地綠著。我旁邊的阿姨直接哭出了聲——那是這一代人的青春,被她一句一句唱活了。《故鄉的雲》是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把“雲”字唱得又長又遠,像真的飄過了山飄過了海,飄過了無數遊子的耳膜。我們聽的不是一首老歌,是自己的一生。</h5> <h5>返場當然是梁寧最拿手的《哈巴涅拉》(選自歌劇《卡門》)。她一甩披肩,眼神瞬間回到1980年代的北京,回到那個讓帕瓦羅蒂都鼓掌叫絕的卡門。66歲的卡門還是那個卡門,愛情是一只自由的鳥,誰也抓不住,包括歲月。</h5> <h5>散場時她致辭的聲音帶著感冒的沙啞,卻倔強地不用麥克風。她幾度哽咽,眼角帶淚。全場觀眾起立鼓掌,掌聲像潮水一樣把她淹沒了。之後她露出燦爛的笑容——那是跟摯愛重逢的人才會有的笑。</h5> <h5>嘉賓張小孟也徹底顛覆了我對“90後中國男中音”的固有印象。這位嗓音條件放在世界任何一家劇院都絕對夠格的青年歌唱家,全音域通透集中,換聲區幾乎聽不出痕跡,音色像被打磨過的古銅器,既有厚度又有穿透力。舒伯特《致里拉琴》一出來,整個演藝廳都被他的聲音“點亮”了。與梁寧合唱勃拉姆斯的《在門前》時,兩人一左一右打情罵俏,他的低音帶著天然的荷爾蒙,最後倆人還比心,逗得全場觀眾哄笑。</h5> <h5>離開音樂廳,我的思緒難以平靜。真正的藝術家,不是聲音不老,而是哪怕聲音老了,依然敢把心掏出來給你看。梁寧老師用一場音樂會告訴我:人可以老,愛不會。和摯愛相伴的,從來不只是十八歲的少女,也可以是六十六歲的梁寧,和她六十六歲的歌聲。</h5> <h5>謝謝梁老師,讓我們在2025年的上海,再次聽見1980年代的卡門仍在歌唱。</h5>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本文发表在《澳门导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