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时候,鼓楼西副食店是我最爱绕路经过的地方。那抹蓝色的门面在灰墙灰瓦的胡同里格外显眼,像一块沉静的湖水,映着街坊们来来往往的身影。每天下午,门口总聚着人,有提着布兜等酱油的婶子,有蹲在墙根下嗑瓜子的大爷,还有像我一样攥着几毛钱犹豫买糖精还是果丹皮的孩子。三轮车吱呀吱呀地卸货,木桶摞得老高,消防栓红得发亮,仿佛随时准备扑进这热腾腾的人间烟火里。</p> <p class="ql-block">西顺口新街口粮店的麻袋堆得比人还高,一袋袋面粉、小米、玉米面,是家家户户过日子的底气。门口那句“促生产 夺丰收”的标语,红底黄字,风吹日晒也不褪色,像是从广播里飘出来的声音,年年回荡在街巷。推婴儿车的张姨总在这儿排队,一边拍着孩子一边跟人聊今年的粮票够不够用;骑车路过的李叔会停下来,扛一袋米上车,车铃铛一响,就消失在胡同拐角。那时的日子紧巴巴的,可粮食一到,心就踏实了。</p> <p class="ql-block">冬天的清晨,屋檐下挂着一排冰溜子,像老屋垂下的银须。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那家门前,老赵伯提着大铜壶,给等车的街坊倒热水。“喝一口,暖暖身子!”他招呼着,水汽在冷空气里腾成一团白雾。金属桶冻得发亮,水槽边结了薄冰,可人情却比炉火还烫。谁家孩子跑过来,他也会倒半杯,叮嘱一句:“慢点喝,别烫着。”那样的冷天,反倒是记忆里最暖的一幕。</p> <p class="ql-block">那家小酒铺的窗台上,总摆着几瓶琥珀色的酒,阳光一照,像藏着半瓶夕阳。老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打盹,小孩蹲在旁边用粉笔画格子,另一个坐在小凳上啃烧饼,碎渣掉了一地。远处有人从井里打水,扁担吱扭吱扭地响,一路晃着水花回家。炊具摆在门边,水桶接滴漏的雨水,谁也不急,谁也不吵。那样的午后,连风都走得慢。</p> <p class="ql-block">王姨家的洗衣石板挨着水槽,格子衬衫洗得发白,她弯着腰搓衣服,节拍稳稳的,像在打节拍。小孙子蹲在一旁,小手抓着湿袜子甩水,溅得自己满腿都是,惹得王姨笑着骂一句:“小淘气!”晾衣绳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衣裳,风一吹,像一面面小旗子在跳舞。羊儿在旁边低头啃草,墙角的小凳上放着肥皂盒,日子就在这搓搓洗洗里,一点点被拧干、晒透。</p> <p class="ql-block">院子里的清晨总是忙的。有人烧水,铁壶嘴冒出白烟;有人蹲着搓衣,泡沫顺石板缝流进土里;还有人翻晒咸菜,竹匾摊在阳光下,咸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老屋的窗棂雕着简单的花,门框漆色斑驳,可每扇门后都藏着热腾腾的日子。水桶、洗衣板、晾衣竿,这些物件不说话,却把生活过得有声有色。</p> <p class="ql-block">记得刘奶奶家的纺车吱呀吱呀地转,蓝布衫的她坐在院子里,手指灵巧地牵着线,像在织一段安静的时光。两个小孙儿围着她跑,一个穿红,一个穿黄,咯咯笑着抢线团。墙角的大陶罐里养着一株不知名的花,风吹时轻轻晃。青砖灰瓦的老屋静静立着,仿佛从百年前就在这儿,守着这一方小小的、温暖的秩序。那时不懂,什么叫“岁月静好”,可日子,就是这么静静的好着。</p> <p class="ql-block">我们常在街角的砖地上跳房子,粉笔画的格子歪歪扭扭,却没人计较。你跳我喊,我跳你数,笑声撞在老墙上,又弹回耳朵里。门楣雕花的老屋静静看着,墙上的字迹模糊了,像是谁写下的诗,又像只是谁家的记号。树影斑驳,枝条交错,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落在我们红扑扑的脸蛋上。那时的快乐,轻得像一片叶子,却落进了记忆最深的角落。</p> <p class="ql-block">胡同里的长椅总是有人坐着。夏天摇蒲扇,冬天晒太阳,话不多,却总有人接上一句。小孩在旁边追着皮球跑,大人聊着哪家的白菜便宜、哪家的煤球耐烧。推小车的老周路过,喊一嗓子:“今儿有新鲜豆芽!”便引来几双眼睛。吃糖葫芦的小孩嘴角沾着糖渣,笑得眯起眼。这样的日子,没有大事,却把人牢牢地拴在了一起。</p> <p class="ql-block">冬日的清晨,李姥姥的小炉子冒着烟,铜壶嘴吐着白气。她蹲在院子里,一边添柴一边看火,水桶、水壶、小盆栽排成一排,像她忠实的伙伴。门上的红漆有些剥落,砖墙泛着岁月的灰,可那辆挂在墙上的黄手推车,还是亮得扎眼。她说:“东西旧了不怕,用着顺手就行。”水开了,她倒进暖壶,拍拍手,回屋去了。那一刻,整个院子都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