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蕙质·古代才女的风雅传奇》（二十三）：花蕊夫人篇

老潘（潘景卫）

五云楼阁凤城间，花月长新日月闲。 三十六宫连内苑，太平天子住昆山。 《宫词·其一》花蕊夫人 这一首诗，乃是五代十国时后蜀国费贵妃花蕊夫人所作。花蕊夫人所作《宫词》，凡一百五十余首，其中经考证确认是其所作的亦有九十首之多，诗句多描述宫廷场景及宫内生活。本诗是《宫词》的第一首，后蜀皇宫殿阁连绵不绝，气势恢宏，皇家别苑花木茂盛，好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说起后蜀国，我们就先聊一下它的历史。五代十国共有两个蜀国，分别是王建建立的前蜀和孟知祥建立的后蜀，国祚都不长久。 话说五代时期，正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年代，各路军阀相互攻伐，战乱频仍。在短短的数十年时间，就出现了“梁、唐、晋、汉、周”五个皇朝和南唐、前蜀、后蜀、南汉、北汉等十个地方割据政权，史称“五代十国”。 王衍的前蜀灭亡后，后唐庄宗以孟知祥为两川节度使。孟知祥到蜀后，后唐发生内乱，庄宗被杀，孟知祥没了羁绊，坐拥蜀山天险，野心开始膨胀，他训练甲兵，增强实力，待唐明宗死后，即僭称帝号，国号为“蜀”。但孟知祥登基仅数月即死去，儿子孟昶即位。 要说这孟昶即位之初，也曾是有为青年，他设计铲除了桀骜不驯的宿将李仁罕，借机震慑折服了拥兵自重的老将李肇。孟昶励精图治，兴修水利，注重农桑，实行“与民生息”的国策，在民政上澄清吏治，关注吏民关系，亲书四句箴言刻在石头上作为后蜀官场的警训：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孟昶 在孟昶的治理下，后蜀吏治清明，国力迅速变强，成为富甲一方的地方割据政权。 后蜀国最幸运的是坐拥山川之利，易守难攻，增强了蜀国人的安全感。但后蜀国最不幸的也是这山川之利，让他们失去了进取心，放松了警惕性。 孟昶即位后，十年未见烽火，不闻干戈，国内五谷丰登，斗米三钱，都下仕女，不辨菽麦，士民采兰赠芬，买笑寻欢。宫廷中更是日日笙歌，夜夜美酒，词臣狎宫，夕殿宫娥，一派歌舞升平景象。而孟昶也丧失了进取心，将朝政分派给多位亲信管理，自已渐渐地沉迷于奢华享受之中。 内庭秋燕玉池东，香散荷花水殿风。 阿监采菱牵锦缆，月明犹在画船中。 《宫词》花蕊夫人 孟昶好享受，他用的溺器都是七宝所制，用现在的话就是马桶都是镶钻的，奢华至极！孟昶又好美色，广征蜀地美女以充后宫，青城（都江堰市）美女费姑娘就是这样被征进宫里的。 美少女费姑娘才貌双全，由于缺乏资料，我们已不知道她的家世甚至真实姓名，她的姓氏也有争议，一说姓徐，一说五代十国时期有三个“花蕊夫人”，一个是南唐的贵妇，一个是前蜀的皇妃，还有一个就是我们今天的主角，后蜀的费贵妃。但我们知道的是，花蕊夫人不仅才情高绝，相貌更有沉鱼落雁之姿，史书记载：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妆其容。 费姑娘入宫后，因其才貌双全，很快从后宫佳丽中脱颖而出，独得孟昶的宠爱，先封慧妃，后又加封为贵妃。 太液波清水殿凉，画船惊起宿鸳鸯。 翠眉不及池边柳，取次飞花入建章。 《宫词》花蕊夫人 　　孟昶在蜀地征召了数千名美女入宫，人数一多，总要加强管理吧，他在妃嫔之外另设了十二个等级，最受宠的当然是花蕊夫人。孟昶每日颠倒在美人之中，每逢宴余歌后，略有闲暇，便同着花蕊夫人，将后宫佳丽召到御前，亲自点选，将那些肤白貌美的加封位号，轮流进御，以为乐事。 罗衫玉带最风流，斜插银篦慢裹头。 闲向殿前骑御马，挥鞭横过小红楼。 《宫词》花蕊夫人 后宫宫女的品秩比于公卿士大夫，所用的香粉之资，皆由内监专司，谓之月头。到了支付俸金的时侯，孟昶亲自监察发放，领俸金的宫女有数千，他一一唱名，乐此不疲。每个宫女都要从御床前走过，亲手领取，名为“支给买花钱”。 月矢支给买花钱，满殿宫人近数千。 遇着唱名多不语，含羞走过御床前。 《宫词》花蕊夫人 孟昶怕热，每遇炎暑便燥热难当，难以安睡。他在摩诃池上建一水晶宫殿以避暑，极尽奢华之能事。其中三间大殿以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大小的琉璃，内外通透，再将夜明珠放进殿中，即使夜间也光亮透澈。水晶宫殿四周更是遍植花草，青翠欲滴，繁花拥簇。盛夏的夜晚，水晶宫里鲛绡红帐，青玉欹枕，铺着冰簟，叠着罗衾，孟昶与花蕊夫人双宿双飞，置身其中，浑如是天上人间。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玉楼春》五代·孟昶 孟昶虽然后宫佳丽无数，但他最喜爱的却只有花蕊夫人，他们两人是真心相爱，情投意合。孟昶日日饮宴，觉得菜肴都吃腻了，没有食欲，花蕊夫人就苦心钻研食谱，创制作“绯羊首”和薯药制作的“月一盘”等美食。而孟昶知道花蕊夫人钟爱芙蓉花，便下令全城遍植，结果成都城方圆四十余里皆结锦绣，成都也得美名“芙蓉城”。 蜀中的生活是如此美好，孟昶的心中是如此的满足，公元964年春节，他在桃木板上写下了对新年的祝福：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这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副春联，是孟昶对新年的祝福，也是对他的后蜀国的祝福，他衷心的希望，这样美好的日子能长长久久，直到世界的尽头！ 琐声金彻阁门环，帘卷珍珠十二间。 别殿春风呼万岁，中丞新押散朝班。 《宫词》花蕊夫人 　　蕙炷香销烛影残，御衣熏尽辄更阑。 归来困顿眠红帐，一枕西风梦里寒。 《宫词》花蕊夫人 就在孟昶在成都夜夜笙歌，不觉流年之际，中原地区的政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公元960年，后周皇帝柴荣患急病而逝，幼子即位，殿前都检点赵匡胤趁机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取代后周君临天下，国号宋，改元建隆。 赵匡胤当上皇帝后，雄心勃勃，有一统天下之志，整军经武，南征北伐。他一改柴荣之前制定的先取燕云十六州的国策，而是采取“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方针，兵锋渐指后蜀。 乾德二年（964年）十一月，宋太祖命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率六万大军分两路攻蜀，他自信满满，命令工匠在汴梁为孟昶建好住宅。出发前赵匡胤严明纪律，不得妄取百姓财物，但攻下城池后官府的财物悉归将士所有，因而士气旺盛，人人奋勇。 伐蜀之战出人意料的顺利，蜀军毫无斗志，面对天险坚城，宋军几乎兵不血刃，一路攻城掠地，毫不费力的攻到了成都城下。兵临城下之际，孟昶对花蕊夫人叹道：“悔不听爱妃之言，我父子以丰衣足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竟不能东向发一矢！” 乾德三年元宵刚过，后蜀司空平章事李昊起草降表，孟昶自缚出城请降，自王全斌出兵之日算，仅六十六天即灭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李昊原是前蜀降臣，之前前蜀灭亡时也是他修的降表，因此李昊得了一个称号：世修降表李家。 绿柳才黄时，孟昶与花蕊夫人等三十三人被押赴汴梁，车行至葭萌驿，但闻杜宇声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阵阵啼鸣，催人泪下。想到去国离乡，从此再难回返，花蕊夫人触景伤情，挥笔写下：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 《采桑子》花蕊夫人 当年在成都宫里时，孟昶亲谱《万里朝天曲》，大家都以为是国家兴盛，万邦来朝的吉兆，有的宫人甚至创出朝天髻发型，引得众人争相效仿。如今国破家亡，为人臣虏，要跋涉数千里到汴梁朝见天子，当年令大家兴奋莫名的朝天谶语，却应验在了今天，回想前事，怎能不令人伤悲。 后蜀降臣到汴梁后，孟昶被封为秦国公、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全家俱有厚赏。本来还担心性命难保，皇帝却如此优待，感激涕零之下，孟昶率全家入宫谢恩。众人依次面君，待到花蕊夫人时，赵匡胤早闻其美名，却是格外留意。 但见花蕊夫人刚至御座前，便觉馨香扑鼻，令人心醉，仔细端祥，但觉千娇百媚，难以言喻，待花蕊夫人轻启朱唇：“臣妾费氏见驾，愿皇上圣寿无疆。”那一声娇柔，如莺簧百啭，呖呖可听。赵匡胤只觉心脏如遭重击，一颗心仿若定住一般，眼中也只剩下面前的丽人，再不能他顾。花蕊夫人似有所觉，便瞧了赵匡胤一眼，低头敛衽而退，而这临退时的眼波流转，更是将太祖皇帝的三魂七魄都钩走了。 赵匡胤定了定神，道：“早闻你的诗名，可否现场作一首诗。”花蕊夫人略作思索，吟道：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述国亡诗》花蕊夫人 满座皆惊，赵匡胤的眼神更亮了！而孟昶的命运就此而定。七天后，大宋刚封的秦国公孟昶暴疾而终，他的母亲伤心之下绝食数日而死。 　　孟昶死后，被追封为楚王，风光大葬于洛阳，宋太祖辍朝三日，以表哀思。 葬礼已毕，孟昶的遗属回到汴梁入宫谢恩，花蕊夫人全身缟素，虽面容憔悴，神色清减，却愈发显得明眸皓齿，玉骨珊珊。赵匡胤只觉得目乱神眩，便将她留在宫中侍宴，当晚就留在了宫中。 梨园子弟簇池头，小乐携来俟宴游。 旋炙银笙先按拍，海棠花下合梁州。 《宫词》花蕊夫人 侍身两位帝王，相较而言，花蕊夫人更喜欢孟昶，一者孟昶是她的结发夫妻，两个感情很深，二者孟昶是个饱学之士，与自己更有共同语言。而赵匡胤是个纠纠武士，一条军棍打遍天下四十八州，且他英明神武，胸怀天下，不会缠绵于儿女情长之中。 进入宋室宫中后，花蕊夫人怀念孟昶，便偷偷画了一幅孟昶的肖像画，挂在小屋里，每日祭拜。这一日却被赵匡胤撞见，觉得画像有些眼熟，就问花蕊夫人拜的何人，花蕊夫人答道：“此乃蜀中人常拜的送子仙人张仙。”蒙混了过去。 但日子一长，赵匡胤终究是知道了所拜何人。他是个气量宏大之人，也不声张，任由花蕊夫人拜祭，反觉得她不忘故主，越发的敬重起来，先立为妃，又升为贵妃，甚至有了立为皇后的想法。 秋晚红妆傍水行，竞将衣袖扑蜻蜓。 回头瞥见宫中唤，几度藏身入画屏。 《宫词》花蕊夫人 赵匡胤预谋兵变时，为得到弟弟赵光义的支持，曾与他定下“金匮之盟”，约定他日夺下江山后，兄终弟及。这原是两兄弟之间的口头之约，甚至有可能是赵光义自己的一家之言，旁人并不知晓。 赵匡胤对花蕊夫人宠爱日深，出则同车，入则同游。而花蕊夫人屡次对太祖皇帝建言，说皇长子赵德昭为人宽厚睿智，宜立为太子，赵匡胤似有所动。这让在宫中藏有眼线的赵光义起了杀心。 一日，赵匡胤与弟弟赵光义宴饮射猎，赵光义假作不胜酒力，赵匡胤持酒劝饮。赵光义道：“若贵妃肯为我折花，我就饮下此杯。”太祖皇帝不疑有他，就请花蕊夫人去折花。当花蕊夫人转身来到花前，仔细看花时，早有图谋的赵光义迅速拿起一旁的弓箭向她射去，一箭穿心！绝代佳人，香消玉殒。 最可怜花蕊飘零， 早埋了春闺宝镜！ 杀完人后，赵光义抱着一旁已被惊呆的太祖皇帝痛声哭道：“陛下方得天下，宜为社稷自重！”赵匡胤闻言不语，默然半晌，挥手放过了弟弟。 美人虽然情重，但终究比不过兄弟情深，江山社稷。又过了几年，还是在这个皇宫，“烛影斧声”中，赵光义弑兄夺权，登上皇位，史称“宋太宗”！ 又过了几十年，蜀中有神童名叫苏轼，在眉州见到一个朱姓老尼，年已九十，曾是后蜀宫中的宫女，为他讲述当年孟昶与花蕊夫人在摩诃池水晶殿里纳凉的故事，神仙眷侣，令人神往！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洞仙歌》苏轼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重新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