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枪手

刘靖安

桠村有个老猎人，人称神枪手。

村后，有一片山，叫兔儿岭。神枪手年轻的时候，山上树多，草多，野兔多。每天晚上出发，天麻麻亮回来，他的手里、腰上、肩上，就全挂满了白白的兔子。因此，大家都叫他神枪手。神枪手曾夸海口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我没有打不中的。谁看见我放了空枪，这枪就归他了。有人想他的枪，明里暗里跟了好多回，见他一枪一个准，就死心了。后来，山上的树没了，野兔也没了，按理说神枪手该歇歇了，可他没有。他照样唤上猎狗，半夜三更跑上山去，天不亮不回家。现在上了岁数，这习惯还是改不了。他的猎狗呢，死了就埋，埋了就换，如今已是第6条了。

这天，神枪手坐在门槛上，手里的木梳在狗背上轻轻地滑动着。猎狗蹲在他的两腿之间，眨巴着眼，很幸福的样子。

神枪手，日子过得好呀！

神枪手抬头一看，是村里的结巴。结巴是小名，他说话一点也不结巴。

见神枪手不说话，结巴讪讪地笑了笑，说，想找你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神枪手反问。

鸟枪！结巴说。

我早说过，弄丢了。上面来人收缴的时候，就丢了。神枪手没停手，梳子轻轻地从狗头滑到了狗尾。

嘿嘿，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丢没丢，你自个儿明白。结巴回答。

神枪手便不再说话，专心地侍候着他的猎狗。结巴不恼，嘴里念叨着，这几年，兔儿岭的树长起来了，又有野兔了。你的枪法没撂下吧？到时又可以派上用场了。结巴话头一转，又说起了他和村长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到气愤处，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骂。神枪手扔下梳子，拍拍狗头，进了屋。猎狗楞着眼珠子，像发现了猎物一样，汪汪地叫。

天渐渐黑了，神枪手一声长嘘，朝山上去了。他的身后，猎狗摇头摆尾地跟着。

这么早上山，神枪手还是头一遭。

眼看要上山顶了，猎狗却停下来，看着身后，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神枪手回过头，啥也没发现。他又嘘了一声，和跟上来的猎狗一起，走进了一片人多高的林子。

林子里，黑糊糊的。神枪手摸到一棵松树下，蹲下身子双手刨着什么。最后，他从土里拿出一些长长短短的东西，摸索着一阵捣鼓。还没等他弄利索，一把手电筒便亮在了他手上。原来，是一支鸟枪。这一下，没说的吧？来的人是结巴。神枪手不抬眼皮，自顾自地擦着枪身。那枪身亮亮的，泛出油油的光。结巴再一照神枪手面前，那是一个圆圆的洞，洞里藏着一个坛子。不用说也明白，这么多年，他把枪拆了装，装了擦，擦了又拆，然后都藏在坛子里了。

你是神枪手，当年的话还算不算数？结巴问。

当然算数，可惜没兔子了。

怎么没有？前几天我还看见过，追了半里路没追上。

真的？神枪手眼里放出了光。

当然。好了，我走了，慢慢擦你的宝贝吧。结巴说完，舞着电筒，下了山。

第二天晚上，神枪手和猎狗一道早早地上了山。紧跟着，结巴背一个大铁锅走出了村子。夜凉如水，山上山下死一般寂静。夜，越来越晚了。神枪手开始行动了。埋伏在不远处的结巴听到了脚步声。他估摸了一下距离，披上白床单，像兔子一样迅速向前蹿了出去。猎狗汪汪地追了上来。神枪手端起了鸟枪。也许，是太激动了，他腾出右手，按了按胸口，然后扣动了板机。

只听轰地一声，接着是暴雨一样的丁当声。

神枪手飞一般上前，借着电筒光，他发出是一张白床单。猎狗拖开床单，露出一口铁锅。掀开铁锅，蜷着的结巴抖成一团。

结巴侧过脸，颤颤惊惊地说，没打中我，可不能反悔。

拿去吧。神枪手递过鸟枪，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他又猛地收回来，说，后天再来拿吧，让我多看两天。枪和狗，一辈子离不了，你知道的。

狗日的村长，你睡了我老婆，还玩阴的，看我不把你轰成筛子。结巴咬牙切齿的话，听得神枪手毛骨悚然。

这一下，神枪手坐不住了。他瞅了空子，朝镇上去了。等他回村，结巴报仇的事早在村里传开了。

一晃，结巴来取枪了。看到神枪手，他大吃了一惊。神枪手瘦了，老了。风一吹，摇晃得像田里的稻子。

枪没了，交了。神枪手的嘴唇颤抖着。

交了好。结巴竟然没生气。

想通了，好！神枪手说。

村长已经赔我五百块钱了，结巴高兴地说，这事是我自己透露的，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孬种。再说，从兔儿岭回来，我也怕死了。

没了枪，神枪手从此不再上兔儿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