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肩

汉语言文学 《 作家 》

—— 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短篇小说

一

( 作者 曾尚青 ) 日头把钢筋烤得发烫时，老根(化名)正弓着腰往三十层的脚手架上扛水泥。每袋水泥五十公斤，压在肩头像块烧红的铁板，顺着粗布工装渗进皮肉里，混着汗水在后背洇出深色的地图。他的皮肤是那种被岁月和日光反复鞣制过的深褐色，凑近了能看见毛孔里嵌着的水泥灰，像永远洗不净的星子。手掌摊开时，老茧厚得能当砂纸用，指节肿大变形，指缝里积着黑泥，那是常年握钢筋、扛重物磨出来的勋章——左手食指少了半节，是三年前在城西工地搬预制板时被砸的，现在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老根，歇会儿！”底下传来二柱的吆喝，那小子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农村小伙子的青涩，肩膀却已经练得结实。老根没回头，只是闷哼一声，脚步沉稳得像钉在跳板上。他的腰背早就不像年轻时那样挺直了，常年负重让脊柱微微侧弯，形成一道顽固的弧度，就像村口那棵被台风压弯却没折断的老樟树。臂膀上的青筋随着脚步起伏暴起，像一条条青色的蚯蚓，紧紧扒着黝黑的肌肉。

　　爬到脚手架顶端时，老根放下水泥袋，扶着栏杆大口喘气。风里带着尘土和远处工地搅拌机的轰鸣声，他抬头望了望天，日头正毒，刺得人睁不开眼。远处的高楼像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而那些楼的根基里，都浸着他这样的人的汗水。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红塔山，这是工地上最廉价的烟，三块五一包。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燃起火苗，烟雾呛得他咳嗽了两声，露出嘴里那颗缺角的门牙——那是年轻时在砖窑厂跟人打赌啃石头硌的，现在每次笑起来，都显得格外憨厚。

“根叔，你这身子骨也太拼了。”二柱也爬了上来，往他身边一蹲，“昨天李工头还说，你这样扛下去，早晚得把腰扛断。”

老根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孔里缓缓溢出，眼神望向远处的天际线，那里隐约能看见城郊的轮廓。“断不了，”他的嗓音洪亮粗粝，带着浓重的豫西口音，像两块石头在互相摩擦，“家里还有俩娃要养，小的今年要上高中，学费还没凑齐呢。”

二柱叹了口气，也摸出烟来点燃。“我爸也总说，庄稼人有力气，不用白不用。可我总觉得，咱这力气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看着老根肩膀上被水泥袋磨出的红印，那印记深得像是要嵌进骨头里，“根叔，你这肩膀，到底能扛多少斤？”

老根笑了笑，缺角的门牙在阳光下闪了闪。“以前能扛一百二，现在老了，五十公斤刚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也不是扛不动更重的，就是怕把腰闪了，耽误挣钱。”

风一吹，脚手架发出吱呀的声响，远处的城市在热浪中微微晃动。老根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烟蒂上的火星瞬间熄灭，像他那些没说出口的疲惫。“歇够了，干活。”他弯腰扛起另一袋水泥，腰背再次弓起，像一座沉默的拱桥，脚步沉稳地走向下一个作业点。

二

工棚是临时搭建的彩钢板房，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中午十二点，日头最烈的时候，工人们陆续从工地回来，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身汗味和水泥灰，把整个工棚都熏得变了味。老根端着一个比脸还大的白瓷碗，碗里盛满了米饭，上面浇了点咸菜汤，还有几片飘在汤里的肥肉。这是工地食堂的标准餐，管饱，却没什么滋味。

他找了个靠门口的位置坐下，拿起筷子大口扒拉米饭，咀嚼的声音在嘈杂的工棚里显得格外清晰。二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打趣：“根叔，你这饭量，能顶我两个。”

老根头也不抬，咽下嘴里的饭，喝了口凉水。“干咱这活，不吃饱扛不动东西。”他又扒了一大口饭，咸菜的咸味刺激着味蕾，让他食欲大开。年轻时在老家，他一顿能吃八个馒头，现在年纪大了，饭量减了些，但依然比工地上大多数年轻人能吃。

旁边的老王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瓶，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那是他从工地附近的小卖部买的散装白酒，十块钱一斤。“老根，来两口？解解乏。”

老根摆摆手，指了指下午还要上工的牌子。“不了，下午要扛钢筋，喝了酒脚软。”他不是不喝酒，只是从来不在上工前喝。年轻时因为喝酒误了事，把一袋水泥摔在地上，被工头扣了半个月工资，从那以后，他就给自己立下了规矩：上工不喝酒，喝酒不上工。

老王也不勉强，自己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砸吧砸吧嘴说：“还是你定力好。我这老骨头，不喝点酒浑身疼。”老王比老根大五岁，常年在工地上干活，落下了风湿的毛病，阴雨天关节疼得睡不着觉，只能靠酒精麻痹自己。

老根默默吃饭，耳朵却听着周围人的闲聊。工人们的话题很简单，无非是哪个工地工资高，哪个老板不拖欠工资，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样了。偶尔有人说起城里的房价，感叹自己一辈子也买不起一套房，语气里满是无奈。老根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在别人说到孩子的时候，眼神会柔和一下。

他的裤腰带上拴着一张皱巴巴的工资条，那是上个月的工资，扣除伙食费和住宿费，还剩五千八百块。他已经盘算好了，下午给家里打个电话，让老婆把钱取出来，一部分存起来给小儿子交学费，一部分给老母亲买药，剩下的留作家里的生活费。工资条被他摸得有些发软，边缘都起了毛边，就像他那些反复盘算的日子。

“根叔，你儿子今年高考？”二柱突然问道。

老根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骄傲。“嗯，小的学习好，估计能考上重点大学。”

“那可太好了！”二柱眼睛一亮，“以后就是大学生了，不用像咱这样扛活了。”

老根笑了笑，没说话。他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最高学历是小学三年级，因为家里穷，早早地就辍学回家种地。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两个孩子能读好书，走出农村，不用再像他这样靠卖力气挣钱。可有时候他又会想，城里的日子真的那么好吗？那些坐在写字楼里的白领，是不是也有自己的难处？

吃完饭，老根把碗洗干净，放在自己的铺位上。工棚里的铺位是上下铺，他睡在下铺，上铺是二柱。他躺下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养养精神，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里的事。老婆在家种地，还要照顾年迈的母亲和正在读高中的小儿子，肯定很辛苦。大儿子已经结婚了，在县城里开了个小饭馆，生意不算好，但也能勉强维持生计。每次打电话，大儿子都让他别在工地上干了，回家享享清福，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歇。小儿子的学费、老母亲的医药费，还有家里盖新房欠下的债，都需要他一点一点地挣回来。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到了家里的老房子，看到了老婆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看到了小儿子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微笑，身上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三

下午三点，日头稍微西斜了些，但温度依然很高。老根和二柱他们要扛钢筋，那些钢筋长六米，粗得像胳膊，每根都有几十公斤重。两个人一组，一人一头，扛着钢筋往三十层的脚手架上走。

钢筋被太阳晒得滚烫，隔着厚厚的手套都能感觉到热度。老根双手紧紧攥着钢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臂上的青筋再次暴起，和钢筋的颜色相映成趣。他和二柱配合得很默契，脚步一致，慢慢悠悠地往上走。跳板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下面是几十米高的空地，看得人头晕目眩。但老根已经习惯了，他的眼睛只盯着脚下的跳板，一步一步，稳扎稳打。

“根叔，慢点，我有点跟不上了。”二柱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跳板上，瞬间就蒸发了。

“别急，调整呼吸。”老根的声音依旧沉稳，“扛重物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错。”他放慢了脚步，配合着二柱的节奏。其实他自己也有些体力不支，毕竟快五十岁的人了，身体不如年轻时硬朗。但他不能说，作为长辈，他得给年轻人做个榜样。

走到一半的时候，老根的腰突然疼了一下，像有根针在扎。他皱了皱眉，咬了咬牙，硬生生把那股疼痛感压了下去。这腰是老毛病了，常年扛重物落下的，每次疼起来都直不起身。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家里的生计就没了着落。

好不容易把钢筋扛到三十层，老根放下钢筋，扶着腰慢慢直起身，轻轻捶了捶。二柱也累得够呛，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根叔，你没事吧？”他看着老根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道。

“没事，老毛病了。”老根摆摆手，从裤兜里摸出一瓶红花油，拧开瓶盖，倒了些在手心，然后往腰上搓。红花油的辛辣味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皮肤，也稍微缓解了一些疼痛感。

“根叔，你真该去医院看看。”二柱说道，“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老根笑了笑：“没事，小毛病，揉揉就好了。去医院花钱不说，还耽误干活。”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知道去医院检查肯定会查出一堆毛病，但他舍不得花钱，更舍不得耽误挣钱。在他看来，只要还能扛得动东西，就不能停下。

远处的城市渐渐热闹起来，马路上的汽车川流不息，高楼里的灯光次第亮起。老根靠在栏杆上，看着这座由自己和无数个像自己一样的劳动者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城市，心里既有成就感，又有一丝茫然。他在这里干了十几年活，建了无数高楼大厦，可这些房子里，没有一套是属于他的。他就像一个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留下一身疲惫和满心的牵挂。

“根叔，你说咱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二柱突然问道，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

老根沉默了片刻，说道：“咱是庄稼人，有力气，靠力气挣钱不丢人。”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咱累点苦点都值。”

二柱点点头，没再说话。夜色渐浓，工地上的灯光亮了起来，照在钢筋水泥上，泛着冷硬的光。老根拿起工具，拍了拍二柱的肩膀：“干活了，早点干完早点休息。”

两个人再次扛起钢筋，腰背弓起，脚步沉稳地走向下一个作业点。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两座沉默的雕塑。

四

七月的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彩钢板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个小鼓在同时敲响。工地上停工了，工人们都待在工棚里，有的打牌，有的睡觉，有的则望着窗外的雨景发呆。

老根坐在铺位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是他的老婆和两个孩子。那是小儿子初中毕业时拍的，照片上的老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大儿子站在左边，已经长成了小伙子，身材和老根年轻时有些相似；小儿子站在右边，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老根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人脸，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根叔，想家了？”二柱凑过来，看着照片问道。

老根点点头，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嗯，快两个月没回家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

“那就给家里打个电话呗。”二柱说道。

老根拿出手机，那是一部老旧的智能手机，屏幕已经有些裂纹，是大儿子淘汰下来给他的。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了起来，传来老婆熟悉的声音：“喂，是老根吗？”

“是我。”老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家里还好吗？妈身体怎么样？小的学习还行吧？”

“都挺好的，你放心。”老婆的声音带着笑意，“妈最近身体不错，就是总念叨你，让你在外面注意安全，别太累了。小的学习还是那样，挺刻苦的，老师说他有希望考上名牌大学。”

“那就好，那就好。”老根连连点头，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上个月的工资发了，等会儿给你打过去，你记得给妈买点好吃的，再给小的买点学习资料。”

“知道了，你在外面也别太省着，该吃就吃，该穿就穿。”老婆叮嘱道，“工地上危险，干活一定要小心点。”

“我知道，你放心吧。”老根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怕老婆听出来，赶紧说道，“不说了，工棚里有点吵，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老根抹了抹眼角，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老婆很辛苦，一个人撑起整个家，可他能做的，只有拼命干活，多挣点钱，让家里人过得好一些。

旁边打牌的老王喊道：“老根，来打牌啊？三缺一。”

老根摇摇头：“不了，你们玩吧，我想睡会儿。”他躺下闭上眼睛，可脑子里却全是家里的画面。他想起了老婆做的手擀面，想起了母亲煮的玉米粥，想起了小儿子放学回家时蹦蹦跳跳的样子。这些画面像一股暖流，在他的心里流淌，冲淡了身上的疲惫和孤独。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个城市都淹没。工棚里的鼾声、牌声、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独特的交响曲。老根在这交响曲中，渐渐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家，老婆正站在门口迎接他，母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小儿子拿着录取通知书向他跑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五

八月中旬，工地上出了点事。二柱在扛水泥的时候，脚下一滑，从脚手架上摔了下去，幸好下面有安全网，只是摔断了腿。老根跟着工人们一起把二柱送到了医院，看着二柱被推进手术室，他的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二柱的父母从老家赶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哭得撕心裂肺。老根看着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要是他们也出了这样的事，自己该怎么办？

工头给二柱垫付了一部分医药费，但后续的费用还需要自己承担。二柱的家里条件不好，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老根和工地上的工人们商量了一下，每个人都凑了点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一份心意。

老根把自己这个月的工资大部分都捐给了二柱，只留下了一点点生活费。二柱的母亲握着他的手，不停地道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大兄弟，谢谢你，谢谢你。”

老根摇摇头：“不用谢，都是出门在外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他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二柱，心里暗暗想，以后干活一定要更加小心，不能再出这样的事了。

从医院回来，老根的心情很沉重。他坐在工棚门口，点燃了一支烟，慢慢抽着。夜色渐浓，城市的灯光亮了起来，照亮了远处的高楼大厦。他想起了自己这十几年在工地上的日子，见过太多的意外和离别，也见过太多的艰辛和不易。可即使这样，他依然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肩膀上扛着的，不仅仅是钢筋水泥，还有家人的希望和未来。

老王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递给了他一瓶散装白酒。“老根，喝点吧，别想太多。”

老根接过酒瓶，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白酒的辛辣味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让他打了个寒颤。“老王，你说咱这活，到底图个啥？”他突然问道。

老王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还能图个啥？图挣钱，图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呗。”

老根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是啊，图挣钱，图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他重复着老王的话，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

也许，这就是他们这些工地劳动者的宿命。用自己的力气，用自己的汗水，在城市里打拼，为家人撑起一片天。他们就像城市里的一颗螺丝钉，虽然渺小，却不可或缺。他们是沉默的，也是伟大的，他们用自己的铁肩，扛起了城市的繁华，也扛起了自己的人生。

六

九月，天气渐渐转凉，工地上的工程也接近了尾声。老根收到了小儿子的录取通知书，他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那天晚上，老根请工地上的兄弟们喝了酒，是他平时舍不得喝的瓶装白酒，每个人都喝得很尽兴。

老根喝了不少，脸上通红，话也多了起来。他给兄弟们讲自己的小儿子，讲他小时候如何刻苦学习，讲他如何懂事孝顺。兄弟们都为他高兴，不停地向他道贺。

“老根，你这下可以享福了，儿子有出息了。”老王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老根笑了笑，眼里闪着泪光。“还不能享福，等小的大学毕业了，找到工作了，我再歇。”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停下，还有很多责任需要他去承担。

工程结束后，老根拿到了工资，他给家里打了一笔钱，然后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看看。这是他今年第一次回家，心里充满了期待。

坐在回家的火车上，老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感慨万千。十几年的工地生涯，让他从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他的肩膀扛过无数的钢筋水泥，他的双手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他的腰背也不再挺直。可他不后悔，因为他用自己的力气，让家里人过上了好日子，让两个孩子都读了书。

火车到站时，已经是下午。老根走出火车站，远远地就看到了老婆和小儿子。小儿子长高了不少，穿着一身新衣服，戴着眼镜，显得更加文质彬彬。老婆也老了一些，头发上有了几根白发，但脸上依然带着淳朴的笑容。

“爸！”小儿子喊了一声，跑了过来，抱住了老根。

老根的眼眶瞬间就湿了，他紧紧地抱着儿子，感受着儿子身上的温度。老婆也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说道：“一路辛苦了，快回家吧，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手擀面。”

老根点点头，跟着老婆和儿子往家走。路上，小儿子不停地给他讲大学里的事情，讲他的同学，讲他的老师。老根认真地听着，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回到家，老母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老根回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她拉着老根的手，不停地摩挲着，眼神里满是疼爱。

晚饭时，老婆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手擀面，还有几个小菜，都是老根爱吃的。老根拿起筷子，大口吃着，味道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这是他在工地上永远也吃不到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晚上，老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很平静。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又要离开家，去另一个工地干活。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迷茫和疲惫，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家人的笑容就是他最大的动力。

他的肩膀依然黝黑粗糙，手掌依然布满老茧，指节依然肿大变形。可这双肩膀，扛过了风雨，扛过了艰辛，也扛过了希望和未来。他是老根，一个普通的工地劳动者，也是这座城市沉默的基石，更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在这个繁华的时代，有无数个像老根一样的劳动者，他们默默无闻，却用自己的汗水和力气，建设着这座城市，支撑着一个个家庭。他们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他们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却充满了人间的温情和力量。他们的铁肩，不仅扛得起钢筋水泥，更扛得起生活的重量，扛得起未来的希望。

七

春节过后，老根又要出门打工了。小儿子也要回学校了，临走前，小儿子给老根买了一双新鞋，是那种防滑的劳保鞋。“爸，你在工地上干活，一定要注意安全，这双鞋防滑，你穿着它，我放心。”

老根接过鞋子，心里暖暖的。“知道了，你在学校也要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里满是不舍。

老婆给老根收拾了行李，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些咸菜和干粮。“到了工地，记得按时吃饭，别太累了。”老婆叮嘱道，眼眶有些发红。

“我知道，你在家也要照顾好妈，照顾好自己。”老根把行李扛在肩上，转身向村口走去。他的腰背依然有些弯曲，脚步却依然沉稳。

村口的大路上，已经有不少外出打工的人，每个人都背着行李，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和对家人的不舍。老根和他们打了招呼，一起坐上了前往县城的汽车。

汽车发动了，老根透过车窗，看着老婆和母亲站在村口挥手，直到她们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视线里。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心里默念着：等着我，我会努力挣钱，让你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汽车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窗外的风景渐渐远去。老根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工地上的场景，浮现出钢筋水泥的味道，浮现出兄弟们的笑脸。他知道，等待他的，依然是繁重的劳动和艰苦的生活，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的肩膀上，扛着家人的希望，扛着对未来的憧憬。

到达县城后，老根和其他打工的人一起坐上了前往大城市的火车。火车上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期待。老根找了个角落坐下，把行李放在身边。他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暗暗发誓，今年一定要多挣点钱，把家里的房子再修一修，给老婆买几件新衣服。

火车一路向前，奔向远方。老根知道，他的打工之路还很长，他的铁肩还要继续扛起生活的重量。但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像老根一样的工地劳动者还有很多很多。他们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用自己的汗水和力气，建设着一座座高楼大厦，铺就着一条条宽阔的马路。他们是城市的建设者，也是家庭的顶梁柱。他们的故事，是这个时代最真实、最动人的写照。

他们的皮肤黝黑粗糙，浸着汗水与水泥灰；他们的手掌布满老茧，指节肿大变形；他们的腰背微微弯曲，却扛起了生活的重量；他们的声音洪亮粗粝，却充满了人间的温情。他们是沉默的基石，是辛勤的劳动者，是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

老根的故事还在继续，他的铁肩还在承担着属于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而在这座城市里，还有无数个像老根一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人生篇章，也书写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梦想。他们的故事，会像一颗颗珍珠，串联起这个时代最温暖、最有力的记忆，永远流传下去。

　　铁肩之上

—— 致《铁肩》中的无名建设者

钢筋在掌心发烫时

你弓起的脊背 是城市未完成的弧光

皮肤被日光揉成深褐

水泥灰嵌进毛孔 长成不褪的勋章

老茧是岁月的刻度 指节肿大如岩

每一道褶皱里 都藏着汗水浸泡的风霜

扛起五十公斤的黎明

也扛起一家老小的目光

臂膀暴起的青筋 是大地的血管

在脚手架上 流淌着沉默的力量

脚步踩着跳板的震颤

每一步 都把生活的重量 夯进坚实的土壤

工棚外的烟蒂 燃尽廉价的时光

缺角的门牙 咬碎多少风霜

大碗米饭就着咸菜 吞咽下孤独与荒凉

散装白酒的辛辣 是给筋骨的犒赏

裤腰带上的工资条 皱成思念的形状

每一个数字 都指向家的方向

烈日灼不伤坚毅的目光

寒风刮不散心底的滚烫

你是城市的奠基石 沉默如钢

用粗糙的手掌 托起霓虹与高墙

不羡慕写字楼的明亮

只把牵挂 缝进每一件磨破的工装

当高楼刺破苍穹 当街道通向远方

谁会记得 你肩上的压痕 曾有多深多长

你是老根 是二柱 是千千万万个寻常

用铁肩扛起生活 扛起人间的晴朗

每一滴汗水 都在时光里闪光

每一次弯腰 都为明天 站得更直 更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