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先生传》

派河稚拙人

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写下“先生不知何许人也”几个字时，窗外的风正拂过竹帘。笔尖在纸上行走，如溪水淌过山涧，不急不缓。这《五柳先生传》我写了多年，每次动笔，总觉得五柳先生就坐在对面，不言不语，却让人心里清明。他的“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像一面镜子，照出我心中那些浮躁的影子。

“好读书，不求甚解”，世人常笑这读书态度太过随意，可谁又懂那种沉浸于文字之间、不为功名所累的自在？我仿佛看见他在陋室中展卷而读，窗外槐叶飘落，茶烟轻袅，一页翻过，便是半日光阴。

继续写下“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笔锋微微一顿。这句太真了，真得像从生活里直接捞出来的。他爱酒，却不强求，有则饮，无则歌。有朋友携酒来访，他欣然接杯，一饮而尽，醉后便眠于檐下，醒时夕阳已染红半墙。这般洒脱，如今谁还能有？

我伏案书写，黑底白字一行行向下延伸，如同他人生的轨迹——不张扬，却步步清晰。写到“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我忽然笑了。这哪是贪杯？分明是借酒逃世，在醉意里守住最后一寸自由。官场喧嚣，人情冷暖，他不愿周旋，便以一杯浊酒作盾，挡去所有纷扰。

“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我边写边想，这大概是他最骄傲的事。不为传世，不为名利，只是把心事落于纸上，像种下一棵树，开花结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曾亲手栽下。我也常写些不成章的小文，朋友笑我无用，可我知道，那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回家的路。

最后一段写完，我抬头望月，五柳先生没有大宅良田，没有高官厚禄，但他有书可读，有酒可饮，有文可作，有梦可守。他的贫穷是富有的，他的沉默是喧响的。我放下笔，轻轻吹熄灯盏，仿佛听见他在千年前轻声说：“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清晨去车站送一位旧友，雪落得正紧。我站在月台上，围巾被风吹起一角，目光投向铁轨延伸的远方。火车缓缓启动，带走一个背影，留下一片寂静。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们都在奔赴某种生活，而五柳先生选择的，是停下来，看一朵云，读一本书，喝一杯酒。他没走远，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了时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