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来秋未远

陈春艳

　　节气行至小雪，天地间的景致便悄然换了一副心肠。冬，似乎并非凛然直入的，它是在秋的厚积中，踏着那叠叠层层、灿金赤褐的落叶，姗姗而来。步履间，还带着未曾全部褪尽的秋色，像一位丹青妙手，在即将完成的画卷上，又添了几笔清冷的调子，于是，整个世界便从丰腴的熟美，转向了疏朗的静寂。

晚秋，终究是一幅斑斓的画卷。你看那林间，枫火的炽热与银杏的明黄尚未完全消逝，倔强地缀在枝头，与灰蓝的天空做着最后的告别。大地是慷慨的画布，承载着这般浓墨重彩的谢幕。那色彩不是夏日单一的绿，而是经历了风霜洗礼后，一切生命沉淀出的、最为本真的样子，静美而从容，仿佛一位长者，在历尽繁华后，安然回顾自己的一生，无憾，亦无争。

　　而初冬，便像一首无韵的清词。它褪去了格律的严整与华美的辞藻，只剩下疏疏落落的意象，泛着淡淡的冷香。清晨的薄霜，是它洒下的碎玉；午后的斜阳，是它慵懒的目光。空气是清冽的，吸一口入肺，带着草木枯萎后干净的芬芳；天地是素净的，山水褪去华服，显露出骨骼清奇的本来面貌。这词句无需押韵，因其本身的意境，已足够悠长。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转身，时光便为晚秋的斑斓轻轻谢了幕。也只是一个恍惚的回眸，便见光阴的手，已悄然划过一川初冬的轻意。那"轻意"，是风里少了些柔和，多了些料峭，像故人离别时欲语还休的叹息；是水面凝结的、薄纱似的初冰，在晨曦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是阳光变得格外珍贵，斜斜地照过来，拉长了万物清瘦的影子，在墙上勾勒出时光流逝的轨迹。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却又如此惊心，仿佛就在一呼一吸之间，季节已然完成了它的交替。

　　在这看似枯萎的秋色余韵里，品读到的，是一纸时光的断章。笔锋落下，有季节交替的从容——那是万物遵循的自然律令，荣枯有时，来去有期。然而，笔触间也难免沾染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为那逝去的绚烂，为那即将来临的、更为严酷的凛冽。而在萧疏的冬意悄然弥漫之中，铺开一纸空宣，以目光为墨，缓缓走笔。墨色是"瘦"尽的，再无秋日的饱满，勾勒出的，是枝干的嶙峋，是山峦的寂寥，是天地间一种巨大的、洗涤一切的寂静。然而，在这寂静深处，又分明能嗅到一种清芬，那是泥土、是寒梅的骨朵、是雪的未来式所共同酝酿的、属于冬的独特气息。

于是，这初冬，便一如我们生命里每一个往昔的期盼。我们期盼的，并非是它的严寒，而是它那如同哲人般的内省与沉淀。是那阵终于吹透了大地、滤尽喧嚣的风；是那场清霜，如同时光的使者，悄然滋润着沉睡的万物根系；是那缕阳光，在力量最微弱时，倾落于人间的最后一抹温柔，因而显得格外动人。它亦是我们凝眸深处，所看到的、属于深秋的最后一片枫红——那一点在苍茫底色上倔强燃烧的火，连接着两个季节，温暖了过渡的时光。冬已来，而秋，未远。

文字／陈春艳

美篇号／70852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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