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十分钟

老郑

<p class="ql-block">田埂上的十分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车轮滚滚,六小时的颠簸,换来的不过是这田埂上的十分钟。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急。就这般站着,便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下里是静的。泛了黄的杨树叶子,三片五片,恋恋地挂在枝头,风一来,才极不情愿地旋落下来,悄没声的,像一声叹息。老墙头上,几茎枯藤还顽强地缠绕着,黑褐的筋络虬结着,是岁月刻下的固执的印记。偶尔,不知藏在何处的孤鸟,短促地鸣叫一声,倒将这寂静衬得更深、更沉了。这一切,仿佛都在默默地陪着我,等一个连我自己也说不分明的答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或许,故乡的田埂,生来便是为了安放这些的。那些在城里被摩天楼挤压得变了形的心事,那些在名利场上说不出口的委屈与疲惫,在这里,都有了妥帖的去处。不必言说,只需交给这风,这土,这无言的秋光。故乡的秋,原来一直悄悄地藏着我们这些成年人最后的一条退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目光放远些,便是那雾散后的稻田了。收割已毕,留下一片坦荡的、微黄的稻茬,像大地新生的、整齐的胡髭。风过处,便漾起一层层柔和的浪。我便是为着这片稻浪,奔赴了千里。不追名,不逐利,也不赶时间,就站在这枯藤与稻浪之间,任那杨树叶的黄,一点一点,漫过眼底,直浸到心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忽然,一只灰白的飞鸟,从田的那头掠起,翅影在空中有力地一闪,便投入了更远的林子里。就在那一瞬间,胸腔里所有盘踞着的、沉甸甸的、说不出名目的情绪,仿佛忽然寻到了一个豁口,一下子都流泻了出去,融融地、彻底地,化进了这片沉默的田野里。我于是恍然,那最教人治愈的,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壮游,原来只是这回到生命起点的、安安静静的十分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写照了。我们像一群季节性的候鸟,被命运的季风催逼着,在城乡之间,做着疲惫的折返。回到这长大的地方,心是开阔了,郁闷也散了,可那悲哀也便悄然浮起——这土地依旧是这片土地,可那捉过泥鳅的水沟,攀爬过的老槐树,藏着无数秘密的打谷场,却都已寻不见旧日的痕迹了。它们像是在一遍遍地召唤我们,让我们像儿时那般,飞也似的跑回来,汲取片刻的安宁。而后,我们又怀着满满的不情愿,回到那座喧嚣的、用玻璃与钢铁筑成的城里,将那份由田埂赐予的舒心,一寸一寸地,耗散在下一周的拥堵与烦闷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可我们心里都明白,这折腾是值得的。因为只有踏上这片土地,心里才有一种说不上的踏实。那是一种根系的确认,仿佛一棵树,终于又触碰到了它生命的源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5.11.25杭州老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