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小小说：门里门外

冬暖夏凉

美篇昵称：冬暖夏凉

美篇号：24671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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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老木门是祖父亲手打的，柏木的，沉得很，推开门时总发出“吱呀——”一声长叹，像把时光都揉进了声响里。门里是方方正正的堂屋，八仙桌上总摆着半盘炒花生，墙角的煤炉冒着细细的烟，裹着祖父煮茶的香；门外是条青石板路，雨后会滑，路尽头是村口的老槐树，我小时候总扒着门框，看祖父从槐树下扛着锄头回来，肩头落着细碎的槐花瓣。

那时我才5岁，父母在外地工作，把我丢在祖父身边。我怕生，白天不敢出门，就蹲在门里的门槛上，手指抠着木头缝里的木屑。祖父不催我，只是每次从外边回来，都会先站在门外，把锄头靠在墙根，拍一拍身上的土，笑着喊：“孩子，看爷爷带啥了？”话音落，他才推门进来，手里要么是颗红通通的野山楂，要么是只蹦跶的蚂蚱，偶尔还会攥着一把刚摘的狗尾巴草，蹲下来给我编小兔子。

有一回下大雨，青石板路被冲得发亮，我趴在门里，看见村口的槐树枝被雨打的乱晃，心里突然慌了——祖父去邻村买煤，说好午饭前回来，可天快黑了，还没见人影。我不敢开门，就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雨声，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门槛上。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的“吱呀”声，不是推门，是有人用手轻轻敲了敲门板，接着是祖父沙哑的声音：“孩子，爷爷回来了，别害怕。”

我一下子跳起来，扑过去开门，门轴转得比平时快，差点撞着祖父。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衣服往下滴着水，手里却紧紧抱着一个布包，布包外面湿了一大片，里面却干干爽爽的，装着我爱吃的红糖馒头。“怕你饿，一路揣在怀里，没湿着。”祖父说着，就把馒头递过来，指尖凉得像冰，我咬了一口馒头，甜丝丝的，眼泪却更凶了，拉着他的手往门里走：“爷爷，以后别这么晚回来，我在门口等，好害怕。”祖父蹲下来，用袖子擦了擦我的眼泪，说：“好，以后爷爷早点回，让你在门里，一抬头就能看见爷爷在外面。”

从那以后，祖父每次出门，都会先站在门外，回头跟我摆摆手：“孩子，看好门，爷爷很快回。”我就趴在门里的八仙桌上写作业，时不时抬头往门口看，只要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再伴着“吱呀”一声，我就知道，祖父回来了。有次我问祖父，为什么每次回来都要先敲门，祖父笑着说：“门里是你在等，门外是爷爷回来，敲敲门，是告诉你，爷爷没忘回家的路。”

后来我上了初中，要去学校住校，每周只能回家一次。每次周五下午，我背着书包往家走，远远地就看见老木门开了一道缝，祖父坐在门里的门槛上，手里拿着旱烟袋，眼睛望着村口的方向。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就立刻站起来，把烟袋往腰里一揣，快步走到门外，接过我的书包：“孩子，累不累？爷爷给你煮了粥。还热着。”

有一回学校补课，太晚了，直到天黑才到家。远远地，我看见老木门亮着一盏灯，是祖父点的煤油灯，灯芯挑得很亮，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青石板路上铺了一小片暖黄。我走到门口，刚要敲门，就看见祖父正趴在门里的门板上，耳朵贴在上面，好像在听外面的动静。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推门出来，看见我，眼里的慌意一下子散了，拉着我的手往门里走：“咋这么晚才回？我在门里听了半天，总以为是你的脚步声，又怕听错了，不敢开门。”那天的粥，祖父热了三遍，我喝着粥，看着祖父坐在对面，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心里暖得发涨——原来门里的等待，从来都比门外的归程，更让人牵挂。

再后来，我离开家去外地工作了，要走的时候，是个清晨。祖父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就站在门外，帮我收拾行李，把炒好的花生、晒好的红薯干，都装在布包里，塞在我的行李箱里：“到了单位，好好吃饭，别想家。”祖父说着，声音有点哑，他不敢看我，只是低着头，用手擦了擦门框上的灰尘。我蹲下来，抱着祖父的胳膊，说：“爷爷，等我休假了，就回来，到时候我还站在门外，喊你开门。”祖父点了点头，说：“好，我在门里等你，门永远给你留着一道缝。”

我走了，回头看见祖父还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远远地望着我走的方向，像我小时候趴在门里，望着他回来的样子。那一刻我才明白，门里门外，从来都不是一道门的距离，而是牵挂的两端——我在门外，走向更远的世界；祖父在门里，守着我们的时光，等着我回去。

由于工作原因，我很少去探望祖父，有一年冬天，母亲给我发电报：祖父病，速回。我连夜买了车票，赶回家的时候，是个深夜，村里很静，我走到老木门跟前，看见门没锁，留着一道缝，就像祖父说的那样，我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还是熟悉的音响。门里，祖父正坐在八仙桌旁，手是拿着我的照片，看见我，他一下子站起来，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手很凉，却握得很紧：“孩子，你回来啦，我就知道，你会从门外回来的。”

那天晚上，我坐在门里的门槛上，跟祖父聊天，像小时候一样。祖父说，我走之后，他每天都会站在门外，看着村口的路，有时候会把木门打开一道缝，等着我回来，“我知道你忙，怕耽误你工作，就每天在门里等，等你有空了，就会从门外回来。”祖父说着，眼里泛起了泪光。我抱着祖父，说：“爷爷，以后我常回来，我在门外喊您，你就开门，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没过几天，祖父走了，那次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走的时候，是在老木门里，他躺在躺椅上，手里还拿着我小时候编的狗尾巴草小兔子，我赶回家的时候，老木门关着，却没锁，就像祖父每次等我回来那样，我推开门，“吱呀”一声，声响还是那么熟悉，可门里，再也没有那个笑着喊我“孩子”的老人，再也没有那个冒着烟的煤炉。再也没有半盘炒花生。我坐在门里的门槛上，手指抠着木头缝里的木屑，就像小时候那样，可门外的青石板路，再也不会传来祖父扛着锄头回来的脚步，村口的老槐树，也再也不会落下细碎的槐花瓣。

原来门里门外，藏着的从来都不是一道门，而是一辈子的牵挂。门外的人，走得再远，也走不出门里的等待；门里的人，守得再久，也总盼着门外的归人。那道老木门，关得住时光，却关不住心底的想念——只要我站在门外，轻轻推开那扇门，就好像还能看见祖父，站在门里，笑着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