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乡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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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村口那户人家的老宅前，枫树红得像烧着了一般。白墙灰瓦的屋舍静静立着，门前几级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踩上去仿佛能听见旧时光的回响。树影斑驳，洒在门边的青石上，偶尔一片叶子飘落，旋着舞，轻轻贴在门槛前，像是捎来了季节的问候。

这户人家向来安静，却从不冷清。每到这个时节，树下总有人驻足，或是邻村走过的老农，或是背着画板的外乡人。他们不说话，只是静静看一会儿，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宁静。而屋内，或许正有老人坐在堂前，捧着茶碗，听风穿过树梢，沙沙作响，像在念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

前些天，主人在门楣下挂了对红灯笼，说是应个景，也图个喜庆。那红映着白墙，衬着满树斑斓，竟不显突兀，反倒添了几分暖意。夜里灯笼亮起，微光摇曳，像是为晚归的人留了一盏灯。有孩子路过，踮脚想摸一摸，却被母亲轻轻拉住：“别扰了人家的静气。”

石阶两侧的落叶越积越厚，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主人并不急着扫，说“落叶归根，也是自然”。倒是门前那只老猫，常蜷在台阶最高处晒太阳，眯着眼，尾巴轻轻摆动，仿佛也懂得享受这慵懒的秋光。

院角摆着几盆花草，虽不名贵，却养得精神。一盆红花尤其亮眼，开得热烈，像是要把最后的力气都献给秋天。门旁那棵大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墙上，随着日头缓缓移动，像钟表的指针，无声地记录着日子的流转。

有回我路过，正碰上主人在门边写字。一张红纸铺在小桌上，他提笔写下“秋安”二字，笔力沉稳。我笑着问：“这是给谁的问候？”他抬头，眼里带笑：“给这院子，给这棵树，也给所有路过的人。”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户人家的宁静，原是藏了温柔的。

墙上有幅旧字，墨色已有些发灰，但仍能辨出是首小诗：“门掩秋声里，树藏夕照明。”不知是哪位过客留下，还是主人自撰。每每看到，总让我想起那些黄昏——夕阳斜照，树影拉长，整个院子像被镀了一层金，连风都变得缓慢。

江南的秋向来清浅，可在这户人家，却显得格外深浓。红叶、白墙、石阶、墨字，每一处都像被时光细细打磨过。有次我见主人扫院，扫帚轻推落叶，堆成一小堆，又特意留了一片在石阶中央，说：“留个印儿，明天再扫。”

这户人家从不张扬，却自有其风骨。门虽常闭，却不拒人；院虽幽静，却藏温情。那棵大树年年变色，年年落叶，年年再发新芽，像在默默诉说：有些生活，不必喧哗，也能动人。

有时我会想，所谓乡村人家，未必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热闹，也可以是这样——一树秋色，一扇木门，几级石阶，一个人静立院中，与季节低语。这样的日子，不争不抢，却自有其分量。

前些天风大，吹落了不少叶子。清晨我路过，见门边多了对石狮子，虽不威严，却添了几分庄重。落叶绕着它们打转，像是在行礼。主人站在门口，望着满地斑斓，轻声说：“这一季，快到头了。”

可我知道，来年秋风再起时，那树还会红，灯笼还会挂，红花还会开。这户人家的秋天，从不会真正结束，它只是悄悄藏进墙缝、瓦隙、石阶的缝隙里，等下一个轮回，再慢慢苏醒。

如今每次路过，我总会放慢脚步。不为别的，只为感受那份难得的安宁。在这片喧嚣渐起的世界里，能有一处院子，守着四季，守着本心，已是莫大的奢侈。

秋阳斜照，树影婆娑，白墙上的字迹在光中忽明忽暗，像在呼吸。我站在门外，没有敲门，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有些美好，看看就好，不必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