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叫声声 连载小说［三］

江畔金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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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江畔金柳

美篇号：16666854

“妈，别担心，以后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我看到母亲说起弟弟“有义”时那忧郁的眼神，坚定地说。

这时，我的脑海里竟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母亲常说的弟弟小时候的那件趣事来：

弟弟“有义”个头确实比同龄人矮小，像是田埂边被踩矮的一株秧苗。村里那些半大孩子总爱围着他，变着法儿跟他玩，总想从他身上讨些便宜。村里三十多岁的光棍陈大胖，是最爱招惹弟弟的一个。

有一天中午时分，“有义”照例捧着个大碗在村里边吃边逛。陈大胖就凑上去，嬉皮笑脸地逗他：“小屁孩，人不大，肚子倒是不小！”推搡笑闹间，弟弟猛地将饭碗一丢，一拳砸在陈大胖肚子上，转身就跑。

这猝不及防的一拳，许是把陈大胖给打疼了。他顿时恼羞成怒，拔腿就追，嘴里喊着：“小不点！给我站住！看老子不揍扁你！”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忽左忽右，在村里上演了一场追逐战，所到之处，鸡飞狗跳，尘土飞扬。不一会儿，陈大胖就已经追得气喘吁吁，但离目标总差那么几步。弟弟小巧，跑起来灵活，但也已经脸色发青。他择机拼命往自家方向跑，想躲回家中。

陈大胖岂肯罢休，紧追不舍，就在他长臂一伸，手到擒来之际——“有义”泥鳅般倏地溜进了家里，闪躲门后。陈大胖追将进来，四下张望，等他瞥见门后“有义”时，他已经“噗”地将一嘴的米饭全喷在大胖脸上，随即腋下一钻，逃之夭夭。

母亲听到这儿，脸上终于透出一丝久违的笑意。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也亮了些：“还有你不知道的嘞，你上了大学后，有义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劲儿，一下子全收了。天刚蒙蒙亮，他就背着书包出门，那股子劲儿，像是要把从前荒废的光阴都追回来。”

可命运弄人。那场高考，他还是落榜了。

母亲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他把自己反锁在楼上，几天几夜不下来。那么热的天，密不透风，身上……生生闷出了热疮。”她顿了顿，仿佛那焦灼感再次攥住了她，“我劝他，哪怕砸锅卖铁也供他再考一年，可他就是个闷葫芦，一声不吭。”

你弟那么小的个子，不读书，出路又在哪里呢？”当年那无计可施的焦急，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她脸上。

“妈，我记得我考上大学时，爹已经走了十一年了。”我轻声求证。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藏着那段独自拉扯我们长大的、漫长的十一年。

我知道，为了供我读大学，母亲早已借遍了亲友。若弟弟再复读，这负担……我想起她曾为丢了十块钱难过好几天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

母亲虽不识字，生存的智慧却刻在骨子里。她早看出女孩在生产队挣不到几个工分，便毅然让两个未出嫁的姐姐去学裁缝。

也多亏了她这个决定，后来我们这家子才算喘过气来——两个姐姐做裁缝挣的钱，比两个男劳力还多。那时谁能想到，针线剪刀这些家什儿，倒比男人的锄头还管用呢。

母亲的话匣子一开，便像决了堤的河水，将那些年的苦楚与委屈尽数倾泻了出来。

“你读大学那几年，前来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可你两个姐姐，总拉着我的手说，‘娘，不急，等弟弟读书出息了，咱们家光景好了再说。’”母亲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就这一句话，她俩便捱到了二十七八岁，用姑娘家最好的年华，给这个家、给你的前程做了抵押……”

“后来，一家人眼巴巴盼着你毕业回来，挑起大梁。谁知，”母亲的语调骤然沉了下去，她无意识地揉搓着几近失明的双眼，“你一接到那封北城的密电，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音信全无。”

“几十年了，没人知道你去了哪，是死是活。街坊邻里都说……你家孩子许是，早就不在了。”最后几个字，她几乎含在嘴里，化作一声听不清的叹息。

后来，两个姐姐相继出嫁，家里只剩下母亲与你弟弟相依为命。生活的重担，就这样毫无缓冲地落在了你弟那副稚嫩的肩上。

面对如此窘境，放弃复读成了你弟唯一的选择。那些日子，他终日在外奔走，渴望找到一份好工作，让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尽快“支楞”起来。可凭你弟的条件，找份工作都难，好工作更是想都别想。

走投无路之下，他想起了高中时颇为赏识他的语文老师，硬着头皮登门，恳求老师为他寻一个代课的机会，只求先稳住生计。

不久，好消息终于传来——邻村小学正缺一位老师。这消息如同漫漫长夜中投射出的一道曙光，让你弟兴奋不已。他想着，只要干得好，或许不久的将来，就能真正跻身教师的行列。

然而，美好的愿景往往敌不过残酷的现实。弟弟代课不到一年，便因“年终考核不理想”被清退。人们议论说，高中文凭终究不等于高中水平，他那点知识底子，还撑不起一方讲台。

代课的路断了，他转而跟着三姐夫学泥工。走南闯北的日头把他晒得黝黑精壮，可几年下来，竟没给家里拿回几个钱。最终，他撂了挑子。

手艺没学成，便退而求其次，到叔叔的模具厂当了工人。比起泥工，总算免了风吹日晒，取而代之的是终日轰鸣的机器，与一身总也洗不净的油污，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许多。微薄的薪水，让未来的成家立业都显得遥不可及。

母亲只好放下尊严，去哀求叔叔。最终，叔叔心一软，赊给他一台二手的金加工机器。靠着这台机器，弟弟单干起来，日子仿佛终于被撬开了一丝光亮。

可命运的齿轮似乎在这节骨眼上失了油，忽然间变得迟滞起来。一场磨难，正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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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25日于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