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个“迷信鬼”

人在旅途

　　中午，正在厨房忙活的我突然收到小妹发的一张微信支付截图，下面还留言“妈今天又被菩萨骗了５００”。

妈妈是我们家的第一迷信鬼，最先她信外公的一个老根，我们都叫他张家爹。我小时候看张家爹“落云“，“落云“就是菩萨附体在他选中的卒子身上给凡人看病。菩萨自然与我们凡人不同，他们说话都像在唱戏，那时我很小也听不懂他唱些什么，都是外公坐在一旁翻译。每次“落云“外公都会在旁边伺候，看完病后，张家爹还会用毛笔在黄表上画些圈圈点点的字，没有人认得，画完圈后他还会用印章粘上红色的印泥在上面盖上大红的印章，说是通关文牒。

有一次张家爹“落云“，我就蹲在他旁边，把头恨不得低到地上，去看张家爹是怎样把一碗白水变成红色。有时他会拿着香不停在头顶上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时空中会掉下白色的小药丸，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难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真有神仙?他还能把手伸进滚烫的油锅里，长大后我还亲自做了一次实验，如果在滚烫的油锅里加点醋就没那么可怕了……那时候，我真的相信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个世界，可那个世界里的人看得见我们，而我们只能通过这些有阴眼的人与他们沟通，得到仙家们的帮助。这大概就是举头三尺有神灵吧！

后来 外公肺癌去世后，妈妈每年都会把张家爹接到我们家小住上几天，就像对待外公一样，再后来张家爹年岁大了不方便走动，每年过年妈妈都会买上礼物去看望他。最后张家爹也走了，同时带走了他的一坛神灵。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觉得好像失去了主心骨。

　　没过多久，妈妈又经过小姨（小姨也是一个迷信鬼，而且认识很多有菩萨的人。表妹得了抑郁症她一定是先去求菩萨而不是先找医生。表弟考上国防科技大学，那一定是菩萨显灵了，也要先去还愿，谢神。）介绍认识了一个妈妈本家的弟弟，我们叫他汪师傅。汪师傅自己命就很苦，小时候特别调皮，一次爬树从树上掉下来把腿摔断了，回家不敢跟大人说，等大人发现已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最后落下终身残疾。

汪师傅父母走后，家里穷又有残疾，快三十了都找不到老婆，后来经别人介绍找了一个智障的老婆结了婚，结果又生了一个不很灵光的儿子。他有菩萨，经常来我们家帮妈妈做解，有时还会带儿子一起来，儿子没读多少书。人倒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二十多了也没个正经事，还是他爸爸找关系进了村砖瓦厂搬砖。他们家已经够难的了，老话说：麻绳专赶细处断。汪师傅突然脑溢血，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从此以后只能躺在床上了。

我虽不喜欢妈妈这么迷信，但妈妈说想去看看汪师傅要我开车送她过去，我还是答应了，只是觉得这家人太难了，我想去看望一下。妈妈问清楚大致地址后我们就出发了。我们到了村口妈妈又打电话问汪师傅怎么走，汪师傅说要他儿子过来接我们，我们没有等到他儿子，就边走边问，终于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那间矮矮的青砖瓦屋。

我们远远看到大门口，他老婆顶着一头乱糟糟，披散的短发坐在一个钢罩子前，手里拿着一个火钳不停往里面添柴。钢罩子上放着一口铁锅，里面正咕咚咕咚地煮着一锅藕汤，钢罩子里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那口铁锅黑黑的锅底。

他老婆看到我们走进门就冲着我们傻傻地笑，还要我们坐，我们扫视了一圈屋子，却没有看到多余的凳子。汪师傅躺在靠窗户的床上，应该不是床，而是一块木板，上面铺着一床烂棉絮和陈旧地看不清颜色的床单，床上堆的乱七八糟，汪师傅睡在上面。屋里没有粉刷，露出青砖的本色。屋里也没有看到任何家具，到处挂着旧衣服。屋顶上透过瓦缝洒下几缕温柔的光，给这间破旧黑暗的屋子带来些许光明和温暖。

现在还有这么穷的家，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也让我为这个破败不堪的家升起隐隐的忧虑。妈妈和汪师傅聊了一会，我们借口家里有事就离开了，临走前我们在床上放下一些钱。回来的路上我很担忧地询问：“汪师傅家还有其他亲人吗？这一家人以后可怎么办啊？他有仙家，老帮你做解改命，求这求那求平安，他为什么不给自己改改命，求求才呢？”

“应该还有，汪师傅走了他那个傻儿子可怎么办啊？这老天真是太不公了。”

没过多久，妈妈告诉我汪师傅走了。

“那他老婆和儿子呢？”我迫不及待的问。

“听说他儿子出去找工作后就再也没回来，一个傻妈自己都管不了自己，哪还有能力照顾儿子，恐怕是凶多吉少，就怕被人贩子骗走。”

“这么大人了，哪有人贩子要，就怕被走私人体器官的犯罪团伙骗走了。真是造孽啊！汪师傅一走这个家就散了。”

汪师傅走后，妈妈又开始犯愁起来。后来不知又经过谁介绍妈妈认识了一位姓何的师傅，算起来和爸爸还是远房表亲，家住何口乡的一个村里。有时老罗从广东开车回来，妈妈就会提前打电话问问：几点钟出发好？路上顺不顺？老罗顺利到家后就要去谢菩萨。许神就要谢神，刚拿到驾照的老罗不会开自家手动挡的车，为了送妈妈还愿就去找自家兄弟换了辆自动挡车。妈妈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可是没过两年八十多岁的何师傅也走了。

　　妈妈又开始发起愁来。有一年江西九江来了一个查流连的胡师傅，一来二去混熟了，从此家里有些大事小情妈妈都会打电话去询问一番。疫情过后妈妈三个月之内因心衰住了四次医院，妈妈觉得自己可能大限将至，就打电话去问胡师傅。胡师傅坚定地告诉她: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您是个善良的人，一定会化险为夷的。不知是借了胡师傅的吉言，还是冥冥之中真有神灵的护佑，妈妈这次真的慢慢好起来。

在妈妈第三次晚上被送进我市医院抢救的时候，我跟主治医生说，我们准备转院去武汉亚心医院，在这里只要把血压和心率降下来就行。然后我就安排远在深圳的女儿在网上预约亚心医院的专家，并要求她立刻带着上幼儿园的孩子回来负责在武汉医院照顾。在亚心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的妈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回来后我苦口婆心地劝说妈妈：“哎呀，胡师傅都快成你的御用占卜师了，什么事都要打电话咨询。都像你这样，那神仙岂不也要天天加班。如果他真能逢凶化吉还要医生干什么?如果真能逆天改命，那他为什么不先服务自己呢？别再被别人骗了。”

这时妈妈就会有些生气地说：“你不信是你的事，你别管我，我只要我的孩子们——你们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行了。你知道吗?你满月那天，你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掉进我们老家门前的那个小水塘里淹死了，她才两岁多，聪明伶俐，那时候兴唱样板戏《红灯记》，她就听了几遍就会唱好几段，周围的邻居没事就喜欢逗她，要她唱两句，特别是唱铁梅的那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她摇头晃脑，一板一眼的样子逗的邻居捧腹大笑。要是有人提醒我，要是我能早点注意，她也就不会死了。所以每年的上九日我都会为家里每个人问问菩萨今年要注意些什么。”

姐姐成了妈妈心中永远的痛。俗话说:不跟父母争口舌。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八十多岁的老妈，以她的方式爱着她的孩子们。已经五十多岁的我，还能享受来自妈妈无力的护佑，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