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数残荷几朵花

汪润康

　　霜降一过，秋水一瘦，再看到那池荷时，会为枯而心生不舍与怜悯。在蒹葭苍苍处，尽是残缺不全的荷叶，满目苍凉的枯茎，犹如一场盛宴后的杯盘狼藉不忍目睹；那枯萎干瘪的莲蓬吊在残破的或摧折的花茎上，似垂暮的老人勾着腰耷拉着脑袋，怅然凄凉之情油然而生。凭阑自爱秋容淡，闲数残荷几朵花。天高云淡，正是闲数残荷的好时节。择一个黄昏，独步荷塘，不为看花之盛，只为听雨之静。塘水如镜，映着斜阳余晖，金波与残绿交织，恍若一幅未干的水墨长卷。荷花早已谢尽，唯余枯荷数柄，叶枯而卷，莲蓬干瘦，于风中轻颤。然而这凋零并非荒凉，而是一种沉淀的美——如诗将尽，余韵悠长。残荷静立，似在等待一场秋雨，来叩响它干涸的心弦。

　　残荷之美，在于它不避衰败，坦然承欢与寂灭。那曾亭亭于碧波之上的娇艳，如今化作枯黄的剪影，却更显风骨。每一片折损的叶，每一根倾斜的梗，皆是时光的刻痕，记录着从盛放到归寂的旅程。它们不再争春，也不恋夏，只在这秋光里，以简净之姿，勾勒出深邃的意境。凭栏凝望，数点残荷，心忽澄明：原来凋零亦可成诗，寂寞亦能入画。秋风起处，红叶纷飞，孤影映水，一念清欢，拈花一笑，不问来去。

　　枯荷听雨，是一种禅意，一种心魂的守望。雨丝轻落，敲在残叶之上，清响如磬，似岁月低语，又似天地独白。这声音不喧不扰，却直抵内心——那是生命在静默中回响的坚韧。北风渐紧，暮秋悄至，满池残荷随风轻摆，不惧凋零，不怨寒霜。它们低头，却不曾折腰；枯瘦，却依旧挺立。这并非悲歌，而是一曲从容的告别。荣枯本无别，枯中藏荣，残里见全。心若丰盈，何惧形销？残荷无言，却以最朴素的姿态，诠释着不屈的尊严。

　　一枝秋荷，倒影如墨，随波轻漾，在书写一段无声的年轮。转身之间，秋去冬来，时光如露易逝。然而，正是在这短暂的凋零时刻，生命显露出最本真的面貌。闲数残荷，实为数心——数那历经风雨后的平静，数那繁华落尽后的从容。红尘如梦，人若微尘，几人能于寒塘独坐，听一池枯叶承雨？几人能于孤寂中，品出生命的醇厚？炊烟袅袅，酒暖藕香，独钓斜阳，心无旁骛。香藕无言，却蕴藏着生命的升华。枯荷虽残，却是人生之境。是老境界，至简又浑厚，澄净且能退静，守一层层的凉，叠一沓沓的雪，能美得人心神跌宕，也敢放任红红白白的蹉跎，超拔而放逸。读懂残荷，便读懂了寂与哀的高贵，懂得了向死而生的坦然。荣即是枯，枯亦是荣。在这一池简约至极的倒影里，看见了时间的温柔，也听见了永恒的低吟。闲数残荷几朵花，数的是岁月，敬的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