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向西，修志路上

新疆十年：不能忘却的记忆

修志寻访组一行五人在山丹煤矿旧址留影。

向西，向西，修志路上

——戈壁寻踪山丹煤矿旧址

文｜于涛

到山丹 的第二天，七月十八日的晨光刚漫过祁连山麓，我们五名修志人便动身了。两天的奔波劳顿还嵌在骨缝里，可想到要去探寻八十四处第二建井队的初创痕迹，脚步便都轻快起来。目的地，是原山丹矿务局及下属一至四矿的旧址，藏在河西走廊的戈壁深处。

头天傍晚，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孙林同志握着一杯热茶，给我们讲起了煤矿的前世今生。他指尖划过桌上的旧地图："这矿啊，命途多舛。六十年代中叶，四个矿井陆续下马，连配套设施都拆得干干净净；七十年代复建时，规模大不如前，只恢复了一、二号井，矿务局的建制也撤了，就叫山丹煤矿。"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指了指窗外的戈壁，"八十年代又停了，井全被填了。现在那片新开的民营矿，当地人念旧，叫它们五号、六号矿，算是个念想。"

辨认旧址全靠凭吊——祁连山下残存的断墙、沙地里露着的窟窿眼，最可靠的参照物，还是那道亘古矗立的祁连山脉。我忍不住感叹："当年人西迁新疆，连这戈壁的生气都似被带远了。"

山丹县城小，车子一晃就穿城而过，可一扎进戈壁，视野便被无穷无尽的黄铺满。连逶迤的祁连山，在这粗犷的苍茫里都似矮了几分。正愁辨不清方向，原矿务局总工程师李红同志赶了过来，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的老图纸，我们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戈壁没有青山绿水的温润，风刮过沙丘时带着股粗粝的劲儿。大大小小的沙丘层层叠叠，像被随手撒落的黄绸，没个章法；零星的骆驼刺贴着地面蜷着，绿得瑟缩；裸露的山石泛着青白色，在日光下透着狰狞。这样的景致里，连呼吸都带着沉郁，很难生出轻快的情绪。

七座别克在坑洼里颠簸，车身重却像片落叶。闭眼时只觉天旋地转，连方向都辨不清；睁眼的瞬间，却撞见戈壁的奇景——身后的车辙弯弯曲曲，如蛇盘沙，早已失了来路；前方的目标却异常清晰，仿佛再跨一步就能抵达。这就是戈壁的脾性，藏着风与水雕凿的奥秘。

1964年的风，比现在更烈。那年国际风云变幻，煤炭部从这里挑兵选将，要组建一支队伍去新疆干一项机密工程。挑来的都是硬骨头——小煤窑的掏煤汉、退伍的老兵，个个有棱有角。能从这片苦地里站得住脚的人，本就是强者中的强者。

站在二号井填埋成的沙丘上北望，祁连山脚下星罗棋布的"窟窿"刺得人眼睛发紧。李红工程师低声说："那是当年'黑户'家属的住处，没户口的工人家属，就住在这些土窑里。"风从窟窿里钻过，呜呜地响，很难想象当年这里竟住满了人。可那些嵌入沙砾的窑壁痕迹，偏是历史最实在的证言。

从井口到山脚下的土窑区，有片相对平坦的空地。李红说这是当年的矿前广场，煤台、调度室、机电房全在这儿，是整个矿的心脏。如今听不到火车鸣笛，没有汽车喇叭，更没有此起彼伏的号子声，可脚一踩上这片土地，就像能摸到当年的热气——光着膀子装煤的工人、抱着报表奔跑的调度员、扛着工具穿梭的检修工，那些热火朝天的身影，仿佛就藏在沙粒缝隙里。

他指着远处长条状的土坎和南高北低的洼地："那是火车道，那是煤台。"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恍惚间竟看见父亲和工友们的身影——铁锨比簸箕还大，光着的脊梁上淌着汗，煤屑粘在皮肤上，像镀了层黑釉。我在心里轻轻说："爹，你当年干过的二号矿，我来看了。"

山丹煤矿的根，是一个个小煤窑。不少老工人原是掏煤汉，煤窑收编后成了国营矿工，腰杆一下就直了。也难怪他们肯违背"宁愿向东走一千，绝不向西走一砖"的古训，党一声号召，就往更西的地方奔。

夕阳西斜时，我们到了八十四处山丹留守处旧址，在祁连山支脉的山脚下，只剩断墙残垣。我拍了张照片发给几位当年的老住户，很快就收到回复，电话里的声音带着颤："那墙根下，当年我们摆过纺车......"

她们说起丈夫进疆后，一群小媳妇不甘心"吃闲饭"，自发组了捡炭小分队。矸石山的碴堆上，她们蹲在那里挑拳头大的炭块，竹筐装得满满当当，再一厘方一厘方地过秤卖给矿上，换些零钱贴补家用。白天指尖被矸石磨出厚茧，指甲缝里的煤黑十天半月洗不净；夜里独守空房，就哼着"哥哥你啥时把家还"的调子。如今她们都成了耄耋老人，可那些戈壁滩上的青春，早被岁月刻成了勋章。煤矿的历史里，该给她们留浓墨重彩的一笔。

矿务局原址的两层小楼空空荡荡，李红说这是七十年代复建时盖的，原先的机关只是普通瓦房。站在廊台上远眺，脚下是开阔的坡洼，远处火焰山的轮廓隐约可见。风从耳边吹过，忽然懂了老辈人的眼界——站在这戈壁高处，看得见山外有川，川外有路。

就是凭着这份开阔，总指挥张月胜和决策者们接到指令时，没有半分犹豫。1964年那个金色的秋天，新疆伊犁"五号信箱"731建井队诞生了。

局机关广场上，砂石垒起的台子前，张月胜挥着曾握过枪的手臂，声音像祁连山的石头般铿锵："出发！"红军团长出身的他，指挥建厂如指挥战斗。队长李万箱身姿挺拔，领着众人齐声呐喊："听党的话，到新疆去，到祖国建设最需要的地方去！"

队旗在汽车顶迎风招展，"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歌声，裹着戈壁的沙粒，在河西走廊的腹地回荡。祁连山静默矗立，似在送行；敕勒河水潺潺流淌，像是伴唱。

那一幕，永远定格在了1964年的秋风里。

（作者为：八十四处子弟、永煤集团原纪委监察室主任 ） 本文转自《国龙矿建志一书。

寻访组在山丹县档案馆查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