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萤河舞

一叶惊弦

<p class="ql-block">  农村进入“双抢”时节,白日里全家齐出动,乡野田间到处热火朝天。就是夜间,也要很晚才能收工回家歇息。</p><p class="ql-block"> 正是放暑假的时候,正是大热天气。我也会加入到收割稻谷和帮忙晒谷的事务当中。大多数时候我是早起洗衣,中午在家烧饭,上下午空当儿负责送茶水到田间。</p><p class="ql-block"> 傍晚把家里的鸡鸭鹅和小猪仔安顿下来,鸡唤回家撒几把谷子,让它们上架去眯着。鸭从山塘里赶回来,鹅从田间找回来,看它们脖子是不是吃得扭起来,如果嗉囊里没食物,再给它们吃拌好的菜糠,关进棚里,它们“嘎嘎杠杠”地叫。</p><p class="ql-block"> 小猪仔的食物倒进槽里,它吃得哼哼叫,摆摆头,舒舒服服躺在新添的干草上,睡去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晚饭在锅里捂了很长时间,也不见父母从田间回来,左等右等之后,决定自己先吃。端着碗站在门前高坡上,边吃边看路上行人,有扛着农具回家的,有推着板车拉稻谷的,有到井里挑水的,说话声音穿透七八月的热风飘来。</p><p class="ql-block"> 天色愈来愈晚,田里农人渐渐稀少,父母还没有回来。周围树木融入夜色里,远处景致也模糊起来,水雾弥漫,但依然燥热。回家关上大门,拿着手电筒,到田间寻找父母。</p><p class="ql-block"> 他们今晚是要连夜把新收割的稻谷全部打下来,下午出工时,父亲和叔叔就把家里那架沉重的打稻谷的机子抬到田间去了。期间,我去送过一趟茶水,那时候他们正在奋力割稻谷,一个个稻捆竖立在田间,垂下沉沉的穗,接收阳光的曝晒。</p><p class="ql-block"> 我到田间的时候,已见大块厚实的塑料皮铺在地上,打稻谷的机子放置妥当,机子两边整齐码放一堆稻捆。电线从上边庄子扯拉过来,一盏近百瓦的灯泡,挂在竹竿顶端,像海上灯塔,格外明亮。同样准备连夜抢工的还有不少家。</p><p class="ql-block"> 他们都还没有吃过晚饭。</p> <p class="ql-block">  四下里蛙鸣声尤为清晰,除了电灯的亮光,还有数不清的萤火虫的亮光。</p><p class="ql-block"> 电灯背光的地方,萤火虫格外清晰。它们落在田间没收割的稻谷上,落在田埂野草上,落在小溪边,“提着灯笼在走”。暑热比之前消退许多,田野沉入墨蓝色的夏夜。</p><p class="ql-block"> 萤火虫起初只是一两点幽绿的光,在稻叶间迟疑地明灭,像遗落在凡间的星子。夜愈深,它们愈多。它们不是飞,是飘。轻轻地、悠悠地,仿佛夜的呼吸托着它们。忽前忽后,忽高忽低,在阡陌间画出无数流动的银河。</p><p class="ql-block"> 我无端想起李清照的“星河欲转千帆舞”,当然那时我还没有读过这首词。</p><p class="ql-block"> 近处的光晕是柔和的淡黄,远处的便成了清冷的碧色,明明灭灭间,整片田野都在光影里浮动起来。飘到田埂边的,在我眼前缓缓升起,那光透过薄薄的翅翼,能看见纤细的足微微蜷着。</p><p class="ql-block"> 晚风送来稻谷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蛙声时远时近,蟋蟀在石缝里低吟,而萤火虫始终沉默——它们只用光交谈,用舞蹈诉说。站在漫天的流萤中,燥热的气息平静下来,时光也慢了下来。每一盏小灯笼里,都盛着整个夏天的梦。</p><p class="ql-block"> 不到田间走一回,不亲眼所见一回,是不相信真有这样梦幻情境的。</p><p class="ql-block"> 伸出手,可以抓到它们,被抓住里,它们跳动几下不再挣扎,又放了它们,把它们重新安置在稻叶上。</p> <p class="ql-block">  但不能总是玩,我是要帮忙干活的。我与姐姐一人站在打谷机的一边,解开捆扎稻谷的绳绕,一束一束递给大人。再由他们在打谷机上脱谷。两人脚下同步不停地踩,一上一下,把打谷机踩得飞快转动起来,一束谷子在强大的力度下,稻穗脱离秸秆,落在前方的塑料皮上。</p><p class="ql-block"> 我与姐姐就做这样固定的事儿,活儿不重,但时时弯腰,也还是劳累的,站的久了,就想偷懒。偷懒的当儿,又跑去一边看萤火虫。姐姐则自始至终,任劳任怨,母亲说姐姐做事老实本分不偷懒,很好。</p><p class="ql-block"> 父母与叔叔三人轮换打稻谷,两人脱谷,第三人时不时拿竹耙整理堆积的谷子。我也想去干这活,但总是被飞溅过来的稻谷,戳到脸上,又疼又痒。我又想去踩打谷机,结果一束稻谷拿不住,伸向打谷机时差点被强大力度伤到手,稻束脱手而出。我只好老老实实干没有技术含量的递送稻束的活了。</p> <p class="ql-block">  整整一片田的稻谷,大者三四亩,小者一亩有余,有时忙到下半夜。孩子们困极了,眼睛都快睁不开,大人们把成堆稻谷收拢起来,耙去稻草叶,塑料皮卷起来,堆在田里,第二日再挑去稻场里,乘着大热天晾晒。</p><p class="ql-block"> 一切收拾好已经是夜深露浓之际,十二点早已过去,一大家子打着手电筒,走过田埂,耳畔蛙鸣更甚,萤火虫更亮,星星点点,舞动在夜空下、旷野间。在这天地之间,还有一位老人独自在一块田间,用着最为笨拙的方法,一下一下,抡起稻谷,砸向圆木筒,全手动脱谷。老人没有帮手,力气也不够把打谷机扛到田间,只好用这个笨办法了。他还在忙碌,一个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看起来有点凄凉,在广阔天地间更显得渺小与无助。</p> <p class="ql-block">  我们回到家时,饭菜早已冰凉,灶膛里子火早已熄灭。母亲只得两边锅灶一起烧起来,一边的热饭热菜,一边的烧开水,双锅齐下,家里又一阵热闹。</p><p class="ql-block"> 等吃了饭,洗了澡,倒到床上,沉沉睡去。此刻,离第二日清早的第一声鸡啼已经不远了。</p><p class="ql-block"> 而我,在二日清早醒来时,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脑袋瓜子不清醒,只记得半梦半醒之间,从一片萤火飞舞的稻田间穿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