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的水墨诗心

沈树超

倘若说晴日的瘦西湖是一幅工笔重彩的富贵画卷，那么，晨雾中的她，便是一轴晕染开来的写意水墨，所有的色彩都褪去了，只剩下无穷的韵味，等着一颗闲适的心去慢慢品读。

早晨七点，天地间仿佛悬着一袭巨大的、半透明的薄纱。雾是主角，它从容地笼罩下来，淹没了亭台楼阁的细节，模糊了远山近树的轮廓。

最先打破这静默的，是天空的飞鸟。它们像是从一片混沌的旧梦里骤然惊醒的墨点，倏地几下，划过那片乳白的天幕，翅影伶仃，鸣声却清亮得如同磬音，滴溜溜地滚落湖心，漾起一圈看不见的涟漪。湖中的鸭子是这水墨画里最自在的笔触，它们全然不理会天光的曚昽，只管悠然自得地拨动着红掌，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划开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柔波。

目光放远，所有的景致都成了印象派的诗。廿四桥的玉带隐去了栏杆的雕琢，只留下一个飘逸的弧度；五亭桥如一朵睡莲，莲瓣在雾中若隐若现；那素净的白塔，仿佛一位披着白纱的女子，亭亭玉立。远方的栖灵塔则完全融入了天际，只剩下一痕淡淡的、指向苍穹的瘦影，引人发一场穿越千年的幽思。

黑天鹅，更是画家精心点染的“画眼”，在迷离的水岸旁，它们修长的颈项交叠成一个完美的、心形的弧度，静静地偎着，仿佛时光在此刻为它们凝固。这交颈相欢的缱绻，是这片朦胧天地里，最温柔、最确切的浪漫。

沿着曲曲折折的栈桥向前，这里的迴廊与花木在雾中别有一番风致，朱红的栏杆被水汽浸润得颜色愈发深沉，仿佛承载着更多往昔的故事。

穿过宋夹城那幽深的门洞，像一步跨过了时空的界限，门洞这边是现世的迷离，那边，或许还回响着宋代的马蹄与弦歌。

最后踏上那条梧桐大道。两旁高大的梧桐，叶片已被秋色染黄，在雾霭中失去了往日的明艳，却添了几分沉静的古意。厚厚的落叶铺满了路面，踩上去是沙沙的、柔软的触感。雾气在枝干间缭绕，将这条路渲染得没有尽头，仿佛一直走，便能走入一首意境苍远的唐诗里。

这雾中的瘦西湖，洗尽铅华，褪去名望，展现的正是生活最本真的素颜。浪漫并非遥不可及的传奇，在飞鸟的翅影里，在天鹅的相依中，在每一步踏在落叶上的声响里，在这一呼一吸之间，与这片天地温柔的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