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趣谷的凡尘

若水（才苏）

深圳，这名字早已与“国际大都会”紧紧相连。刚刚落幕的全运会闭幕式，又为她添上了一抹流光溢彩的现代光环。人们惊叹于她那仿佛从未来图纸上直接走来的科技产业与城市风貌。然而，就在这片被摩天楼宇与数字洪流全然浸润的土地上，在某个被群山臂弯轻轻拢住的山坳里，时光，竟悄悄留下了一页属于泥土与稼穑的温柔注脚。

星期六，是属于闲暇的。孩子们暂别书包，年轻人暂时关上电脑，我们几位老者，便被这份闲情牵引着，乘车向着宝安区凤凰山东麓那片名为“农趣谷”的谷地驶去。车轮滚过喧嚣的街市，渐渐驶入幽静。当视线终于被整片整片的葱茏绿意盈满时，便到了。

这真是一处被小心珍藏起来的故园旧梦。土地仍是固有的农地，由一家公司租赁经营，其间所有设施皆为临建，透着一种朴拙的、可随时消散于无形的通透。唯有那一片片菜畦，一垄垄果园，是被极其认真耕种和侍候的。菜蔬们挨挨挤挤，果木们亭亭而立，在这片四季皆春的土地里，它们才是真正的主人。

配套的儿童乐园里，满是孩子们的欢腾。年轻的父母们领着小人儿，在这郊野之地进行着最“接地气”的亲子活动。而我们这些老人家，便乐得在温煦的阳光下，眯着眼，看深圳这一角独有的、永不谢幕的农事。

　　时值初冬，岭南的阳光却依旧慷慨。我信步走入田园，恍如踏进一个被精心保管的季节。那些在北方早已需温室庇护的菜蔬，在这里却恣意生长，郁郁葱葱，仅以细竹竿稍稍扶持。长豆角的藤蔓攀援而上，紫色的花蕾俏皮地仰望着蓝天；修长的茄子沉甸甸地垂挂，泛着紫油油的光泽，像在向游人殷勤招手一一摘我呀；辣椒丛中，果实累累，翡翠般碧绿剔透，蕴着些许辛辣的生机。还有那上海青、毛白菜、香麦菜……有的刚吐出稚嫩的新芽，有的已亭亭玉立待人采撷，也有的完成了使命，静候换季更迭。这满园的生命，便是这山谷最生动的语言。

　　来这里的人们，无不结伴成群。有几家好友相约的，有公司组织团队活动的，甚至还有商会借此宝地举办年会。他们的形式也简单纯粹：在田埂间漫步，亲手采摘中意的蔬菜瓜果，然后寻一处灶台，自己生火做饭。运营方用铁皮搭了个偌大的烧烤棚，整齐列着五十个灶位，提供食材与安全的炭火。

　　那日，我们三家人便聚在此处。三位平日与家务疏远、惯于点外卖的年轻男士，此刻竟也系上围裙，有模有样地站在灶台前。锅铲翻炒间，虽稍显笨拙，但那升腾而起的人间烟火气，却比任何珍馐都更令人心暖。

　　在园中漫步时，竟偶遇了许久未见的杨总。他从事汽车电子行业，我退休前，我们同是区政协委员。几年光阴，他的鬓角也染上了霜色。两人便站在田边地头，闲聊起来。

“杨总，你做电子产品的，日理万机，怕是难得有空来这里沾些泥土？”我寒暄道。

“唉呀，老陈哪，”他笑着摇头，“我那工厂，如今是无尘化车间，连办公室都一尘不染。一天到晚，见不着半点泥土，也快忘了太阳的真实温度了。你看这里，阳光多好，天地多宽，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儿，踏实！”

“是啊，科技是越来越发达了。前些天我去参观了一家电子企业，偌大车间，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我附和着。

“对嘛。机器是干净了，效率是提高了，可人，终究是离不开这地气儿的。”杨总望向远处嬉闹的人群，感慨道，“你看这里，男女老少，人山人海，热闹得多真实。过几年我退休了，也想寻这么一块地，种种菜，晒晒太阳，多沾些这样的‘凡尘俗气’！”

我邀他共进晚餐，他婉谢了，原来他也正与家人享受着这难得的田园炊烟。

　　太阳斜照，大型烧烤餐厅里一片明亮，深圳萍乡商会的年会正酣，歌声清越雄浑，在山谷间缭绕回荡，为这静谧的傍晚平添了几分人间喜乐。

　　晚饭后，我们登车返程。回望山谷，那星星点点、尚未熄灭的烧烤灶火，与散落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在沉沉的夜霭中微微闪耀，仿佛为这片幽谷轻轻铺上了一层薄纱般的、温暖的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