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品读赏析1037：南宋·杜耒 寒夜

邹红兵

寒夜

宋·杜耒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译文：

在寒冷的夜晚，有客人来访，茶水代替了酒。竹制的炉子中，水正沸腾，火苗刚刚燃起，映出一片红光。

窗前的月光与往常并无二致，但今晚因有梅花相伴，便显得格外不同，平添了一份清幽与雅致。

注释：

竹炉：指用竹篾做成的套子套着的火炉。是一种烧炭的小火炉，外壳用竹子编成，炉芯用泥，中间有铁栅，隔为上下。

汤沸：热水沸腾。

才有：同“一有”。

作品简介：

杜耒曾做过小吏，在幕府工作过，但他的生活基本上是在下层，没有什么成就。作者当然也不满足，但他生活在乱世，又不愿攀附权贵，怎能脱颖而出呢？在无奈的情况下，他只好自我安慰，并经常与朋友互相鼓励，以缓解心中的惆怅。这首诗清新质朴，表达了朋友之间的真情，感动了无数人。

寒冷的夜晚，客人来访，主人感到非常欣慰。他以茶代酒，这既表现出朋友之间的亲密关系，也可能因为大家都已经吃了晚饭，所以喝点热茶更能驱寒暖胃。同时，我们可以推测客人不是应邀而来的，而是随兴而至的，他的性格也比较随和，品行更是高雅，所以他完全不会计较主人如何招待。

主人一边用竹炉烧水，一边与朋友聊天，话题涉及天下大事、国计民生，甚至天南海北、家长里短。主客二人无拘无束，毫不顾忌。不过他们交流较多的还是诗歌创作，也对彼此的前途颇为关心。

一边是汤沸火红，一边是交谈热烈，直到诗人觉得有点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来上茶。看见主人如此兴奋，客人也会心地一笑。前两句平铺直叙，看似毫无文采，却为下文打下了很好的铺垫。

后两句情景交融，又颇有理趣。明月依然如故，并未有何特别之处，可是因为朋友的来访，顿时给人以不同的感受，窗前的梅花尽显柔美和清雅，他们好像也能透过窗户，闻到阵阵幽香。作者不说家里来了贵客而显得蓬荜生辉，也没有夸奖朋友气度不凡，却用梅花象征朋友的高洁品质，更传达出主人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我们除了从中感受到一种浓浓的情谊，还能体会到一个深刻道理。由于某一个景物的点缀，而提升了整个氛围的视觉感受；因为某一个重要人物的参与，而盘活了全局，带动了整体。诗人只是信手拈来，却惊艳了后世千年！

创作背景：

杜耒为南宋中后期诗人，《寒夜》无确切可考的具体创作年份，推测作于其闲居乡野的日常时段。彼时南宋社会虽偏安江南，文人阶层仍保有清雅的生活意趣，这首诗即源于诗人寒夜待客、以茶代酒的寻常生活场景，无宏大时代叙事，仅以日常小景寄寓温情。

作者简介：

杜耒（léi），南宋诗人，字子野，号小山，一说名杜子。他生活在南宋时期，是一位以诗歌著称的文人。杜耒的诗作多以描绘自然景物和抒发个人情感为，风格清新自然，语言简洁明快，善于捕捉生活中的细节，表达出深沉的情感和独特的意境。

杜耒的诗歌在当时及后世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他的作品常常流露出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自然美景的赞美。他的诗集《小山集》等作品，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品读赏析：

当朔风卷着寒意漫过南宋江南的瓦檐，当夜色像浸了凉的锦缎裹住寻常院落，杜耒的《寒夜》便从这清寒的底色里，酿出了一捧最温润的人间情味。这首小诗不着一字写“暖”，却字字皆暖；不刻意言“雅”，却处处见雅，二十八个字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小卷，将寒夜待客的寻常光景，描摹得入目入心，既有烟火气的熨帖，又有文人意趣的清逸，读来如啜一盏温茶，从舌尖暖到心底。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起笔便以极致的对比，撕开了寒夜的清冷，铺展出让人心安的暖意。“寒夜”二字是整首诗的底色，是冬夜的凛冽，是万籁俱寂的沉静——或许是阶前积了薄霜，或许是窗纸被风叩得轻响，天地间仿佛只剩清寒二字，将人裹在微凉的夜色里。而“客来”二字，恰是这寒夜里最鲜活的一笔，如同久闭的柴扉忽闻轻叩，如同沉寂的琴弦忽被轻拨，瞬间让冷寂的空间有了生气。

“茶当酒”三字，最见文人相交的真味。酒是宴饮的喧嚣，是应酬的客套，而茶是清谈的知己，是心与心的相照。寒夜客至，不必张罗杯觥交错的盛景，不必备下珍馐厚味，只取一瓢清泉，置一把竹炉，烹一盏新茶，便足以抵过千言万语。这不是敷衍，而是文人式的真诚：酒易醉人，茶能醒神，唯有在清茗的氤氲里，客与主才能卸下尘俗的伪装，谈风月，论诗文，说家常，让情谊在茶香里慢慢沉淀。

紧接着，诗人将笔触落向具体的场景，让这份暖意有了可触可感的形态。“竹炉”是江南人家最朴素的炊具，竹篾编织的炉身，带着草木的温润，没有铜炉的华贵，却自有山野的清趣；“汤沸”是听觉的描摹，泉水在炉上咕嘟作响，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寒夜里格外清晰，像山间的清泉淌过石隙，又像友人轻声的絮语，熨帖着人心；“火初红”则是视觉的点睛之笔——炉中炭火刚烧得通红，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主人的眉眼，映红了客的面庞，也映暖了陋室的每一个角落。这火光，是寒夜里的一束光，是清寂中的一抹热，它不仅煮热了茶汤，更煮暖了宾主之间的情谊，让简单的待客场景，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温柔。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笔锋一转，视线从室内的煮茶待客，移向窗外的月色与梅花，意境陡然开阔，也从“事”的描摹，走向“情”的升华。窗前的月色，本是夜夜可见的寻常光景——清辉如水，洒在阶前，漫过窗棂，千百个寒夜，它都这般安静流淌，无甚特别。可偏偏因了那一枝悄然绽放在月下的梅花，这月色便全然不同了。

这“不同”，不是月色的形态变了，而是观月人的心境变了。有客相伴，炉茶正沸，此时抬眼望月，月色里便多了几分人情的温软；而那凌霜傲雪的梅花，恰是这份心境的最好映照。梅花是宋诗中极富风骨的意象，它不与百花争春，独在寒夜中绽放，清冽的暗香浮动，恰如文人之间淡而弥坚的情谊。它不喧宾夺主，只是静静立在窗前，让清寒的月色多了几分清雅，让寻常的寒夜多了几分品格。

这一枝梅花，是景，也是情；是物，也是人。它既是窗外的实景，也是主人与客精神的写照——如同梅花一般，于清寒处守得一份清雅，于寻常处见得一份真意。此时，室内的暖（炉火、茶汤、人情）与窗外的清（月色、梅花、风骨）相融，俗与雅相生，暖与清相衬，让这原本平淡无奇的寒夜，有了超越日常的诗意。

整首诗以白描手法写日常，却于细微处见乾坤。杜耒没有用华丽的辞藻，没有引经据典，只是如实描摹寒夜、客来、煮茶、赏梅的瞬间，却让每一个细节都鲜活可感：我们能闻到茶的清香，感受到炉火的温度，看见月下梅影的疏斜，听见沸水的轻响。这种“以小见大”的笔法，正是宋诗的精髓——南宋偏安江南，文人阶层远离了盛唐的壮阔、北宋的豪迈，却于日常琐碎中寻得安身立命的清雅，于平凡光景里捕捉诗意的瞬间。

《寒夜》的动人，便在于这份“寻常中的不凡”。它写的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一个寒夜待客的小场景，却道尽了人间最珍贵的情谊：不必刻意，不必强求，只需一份真诚，一杯清茶，一轮明月，一枝梅花，便足以让平凡的日子，开出温柔的花。千百年来，这首小诗之所以能打动无数读者，正是因为它触到了人心深处对温暖、对真诚、对诗意生活的向往——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总有这样的寒夜，总有这样的故人，总有这样一盏温茶，能让我们在清寒的岁月里，寻得一份妥帖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