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人说,人生从不需要完美的勇气,有时只需一个踉跄,便跌进了命运的馈赠。文学于我,就是这样的馈赠。</p><p class="ql-block">我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没机会上大学。1981年参军,开始自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从南京师范大学的专科生,一直考到杭州大学、浙江大学的优秀本科生。漫漫自学路,我倚重的是“汉语言”,而“文学”则属于那些七步成诗、满腹经纶者们。后来,我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个文字秘书、新闻记者和史志主纂。</p><p class="ql-block">我是1998年到《温州时报》当记者的,2001年从事交通行业新闻工作,直到2021年退休。2003年至2007年,因采访5年乡村康庄工程建设,写下31万字康庄纪实《千村万里路》。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些许“文学基因”,则缘于一群公路养护工的遇见。我未曾想到,这场遇见成为我步入文学之路的起点,也开启了一段与公路人命运交织的旅程。</p><p class="ql-block">那是2006年8月10日,超强台风“桑美”裹挟着17级狂风,在苍南马站登陆后,一名养护工在抢险中倒下了……窗外,台风雨还在下,狂风余威犹在,千疮百孔的环海公路,一些路段的路基已被山洪和海水掏空,车轮被乱石捅破,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沁出冷汗……4个小时后,当我和《温州日报》《温州商报》两位记者赶到马站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马站的镇标,——那匹飞蹄昂首的大白马钢像倒在公路旁……</p><p class="ql-block">“老陈殉职了,他是累死的、累死的……”一位身穿橙色养护服的中年女人向我跑来,指着远处被风撕碎的公路警示牌泣不成声,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流进衣领,——她就是全国劳模、马站公路养护站站长郑月兰。此刻的她,正抑制伤悲带着几名养护工在清除路面坍塌物。</p><p class="ql-block">因公殉职的养护工叫陈再新,他是在连续抢险37小时后,因劳累过度从抢险车上栽下公路的……</p> <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认识郑月兰,是在两年前“云娜”台风登陆后的78省道。当时,我赶到坍塌路段现场采访,郑月兰和几名养护工一边抢修,一边忙着疏导来往车辆。午后2时,一个身材瘦弱的养护工——郑月兰的丈夫陈积进,从山下送来一碗面条……23年前,原想劝妻辞职做编织生意,结果却做起编外道工(临时工),直至两个月前遭遇那场斑马线上的车祸而罹难。</p><p class="ql-block">劫后余生的马站,夜黑沉沉的,在临时住所,几名劳累了一整天的养护工正在接受我的采访……几天后,新闻通讯《台风来了我不能离开》《大山深处有这样一群养护工》见诸报端。</p><p class="ql-block">当我第5次来到马站,公路旁的那匹大白马已经“站”了起来……</p><p class="ql-block">记得“桑美”过后第二年,郑月兰45岁,因为长期从事特别繁重的体力劳动,组织通知她办理退休手续。郑月兰跑来找我,近乎哀求地说:“刘记者,你一定要帮帮我!我17岁就在路上,今生无悔,真的不想这么早就退休啊!”我感动了,替她写了一份《关于要求延迟退休的报告》,一起找市总工会。市总工会主席戴祝水也感动了,当即在报告上写道:“劳模要求劳动是天经地义的……”</p><p class="ql-block">郑月兰终于遂愿。夜深人静,我心潮腾涌,决计写写温州第一个“少女养护工”、第一个女养护站站长,第一个公路行业全国劳模……“写作不是为了实现梦想,也不是为了编织故事,也许,写作本身可能就是某种欲望。”我深信矣。</p><p class="ql-block">报告文学兼有新闻和文学双重特点,最适于我这个交通记者。于是,我约上郑月兰跑遍了她蹲过的7个养护站……一个月后,3万多字的报告文学《空谷幽兰》完稿。</p><p class="ql-block">“看了《空谷幽兰》,非常感动,那是一部公路人的史诗。”《浙江交通》刊物主编贾刚为来电尤显激动,“稿子很长,但一次性刊完。”</p><p class="ql-block">“你写写陈再新吧,他殉职时口袋里还装着女儿的照片呢!”当我几天后给郑月兰送去一叠刊物时,郑月噙着泪对我说。</p> <p class="ql-block">2012年隆冬时节,第三届浙江交通文学艺术“梅花奖”应景绽放。作为温州交通系统参赛“梅花奖”的组织者,我陷入沉思。</p><p class="ql-block">记得从军之时恰逢“两山”轮战,军人一旦走上血火战场,就意味着流血牺牲。成了交通记者后,蓦然发现,牺牲岂止是军人。我永远无法忘记这样的画面:在陈再新追悼会上,没见上父亲最后一面的陈婷婷手抱骨灰盒,悲痛欲绝地呼喊着“爸爸”……在百年温州公路史中,又有多少默默无闻的公路人,倒在开山辟路和抗灾抢险的途中?让更多人认识他们、尊敬他们,是一个交通记者的责任,——这样的想法,常常萦绕于心胸。</p><p class="ql-block">我来到了苍南、永嘉、乐清,走近那些因公殉职养护工的子女,默默倾听他们的诉说,心灵总有一种揪心痛的震撼。我发现:在他们心中,尘封着一封封无法寄出的家书,——或倾诉或思念或埋怨或感恩的家书。如果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而这一沓沓无法寄出的家书,何止“抵万金”!我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愿为这些父子、父女做一回信使,让身在天国的父亲长辈们看到这一封封留着斑斑泪痕、饱含深情的家书。</p><p class="ql-block">比起直陈的新闻报道、冗长的报告文学,散文更易抒发情感。我自认是个草根作者,没有更多的写作技巧和语言修辞,写作的过程更像是一场涤荡灵魂的对话——</p><p class="ql-block">“每年的父亲节和您的生日,就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每当想您的时候,只能对着您的遗照独自哭泣。每次听到有人说‘台风来了’,我的神经就会绷得紧紧的,那不堪回首的场面又会出现在眼前。”</p><p class="ql-block">“我多想问:父亲,您冷吗?父亲,我给您穿上衣服吧。……我抱紧您,脸颊紧贴着您的脸颊,我知道这是儿子最后一次与您的身体接触。我祈祷,祈祷您能安详地到另一个世界去,也暗暗地向您承诺:我一定照顾好母亲和姐姐……”</p><p class="ql-block">“我常常会做同样一个梦,梦里您拉着爸爸和我,步履从容地走在104 国道上。可我们为什么不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呢?爷爷,我恨您,可我怎么就恨不起来呢?爷爷,我真的好想恨您啊……”</p><p class="ql-block">“爸爸,您走后不久,女儿成了我们陈家第三代公路人。我一定像当年您接过爷爷的班一样,接好您的班,让您含笑九泉……”</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书信体散文《寄往天国的家书》,终获“梅花奖”一等奖。</p><p class="ql-block">“这是一篇非常精彩的纪实性文学作品。构思巧妙,将报告文学的内容,以家书的形式表达,因此得以人称转换,以第二人称叙述,加大了感情的冲击力,更加凸显了公路人的‘最美’情怀。”专家郑晓林如是点评。</p><p class="ql-block">“《寄往天国的家书》作者、本届纯文学一等奖获得者的创作感言,更令我心澎湃,感动落泪,我们太需要这样朴实无华、纯真淳朴的交通情节。”中国清新文化协会的默冰子说。</p><p class="ql-block">我不敢以专家和读者的高评自夸,在隆重的颁奖大会上,面对女主持人的采访,我动情了:“我是用泪用心用情写完这一封封‘家书’的。”</p><p class="ql-block">《寄往天国的家书》全文6000字,在我的眼里,每个字都是湿润的、温热的。</p><p class="ql-block">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每每默读这些文字,我的眼眶总会情不自禁地湿润,总觉得养护工们养过的路,正在我的文字里延伸。</p><p class="ql-block">在“汉语言”与“文学”同行的岁月里,前者主编《温州市公路志》《温州港口史》和《温州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志(交通篇)》等,245万字;后者先后出版“路系列”作品《千村万里路》《畅美瓯越路》《行走幸福路》和《浙之巅,我来了!》,115万字。创作的微电影《路缘》,获“中国交通·辉煌40年”全国交通运输行业微视频大赛三等奖。</p><p class="ql-block">书画同源、语图互文。20多年来,我还用镜头定格、用光影聚焦瓯越大地一万多公里的公路,以及公路的养护人,先后出版了公路宣传画集5册。“最好的新闻照片应该同时是艺术作品。”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组照《跨越之路》有幸荣获温州摄影大赛一等奖。</p><p class="ql-block">“你拍的不是路,是温州人用脚丈量出的小康之路、跨越之路,是镜头里的交通史诗。”我并没有高超的摄影技艺,评委的评语一语中的。</p> <p class="ql-block">岁月无声。那辆在公路上、台风中颠簸的采访“老爷车”,早已化作文学长路上的导航仪。或许是上天的特别眷顾,2022年以来,先后成为浙江省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和中国老摄影家协会的一员。</p><p class="ql-block">路虽远,行则将至。在文字与光影的河流里,已经退休的我将继续跋涉。因为我知道,每一段公路背后,都站着像郑月兰这样的养路人;每一篇文字深处,都藏着一首对公路对生命的赞歌。</p><p class="ql-block">因为遇见,从“汉语言”到“文学”,既是一场美丽的蜕变,更是一段难忘的心路:她让我学会用文学的眼睛去观察生活,用文学的心灵去感受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