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等鸡

张军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们是在夜色里摸上空灵山的。八百余公里的颠簸,九个小时的蜷缩,一身的风尘与疲惫。但这一切,在“褐马鸡”三个字面前,都轻飘飘的,不值一提。脑子里盘桓的,是它那披着褐色大氅的尊容,是它那“东方宝石”的熠熠光彩,是它那勇猛好斗、承载着吉祥与坚韧的古老魂魄。住进鸟导老刘安排的简陋住处,竟也睡得格外沉实,心里满胀着的,全是明日必将相逢的笃定。</p><p class="ql-block"> 次日清晨,山间的空气是沁凉的,带着草木与泥土苏醒过来的清气。我们提着“长枪短炮”,在天光尚未完全驱散晓雾时,便已伏在了观察点。老刘在一旁,学着褐马鸡的声调,发出一声声短促而奇特的呼唤,那声音在山谷里荡开,显得空廓而寂寞。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拉得极长,每一秒,都清晰可闻。我们屏着呼吸,眼睛死死盯住前方每一处灌木的颤动,耳朵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可能的响动。然而,没有。除了偶尔掠过的普通䴓,林子里静得让人心慌。从晨光熹微等到日上三竿,那传说中的身影,终究是吝于一见。满怀的热望,一点点冷了下去,像一块渐渐失温的石头,沉沉地坠在胃里。回到住处午餐,饭菜是何滋味,已是浑然不觉了。</p><p class="ql-block"> 下午再去,心情已不似清晨那般虔诚,倒更像是一场赌气般的“碰运气”。老刘的脸上,也早早地蒙上了一层尴尬的阴影,他的呼唤声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焦灼与歉意。日影一点点西斜,林间的光斑由明亮转为柔和,又由柔和渐渐黯淡下去。希望,也如同这林间的光一般,正无可挽回地流逝着。就在我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准备收拾行装,承认这八百公里的徒劳时——</p><p class="ql-block"> 奇迹,总是在绝望的土壤里,骤然开出花来。</p><p class="ql-block"> 左侧的灌木丛,传来一阵细碎而密集的窸窣声。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四个高挑而优雅的身影,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踱了出来。是它们!那一瞬间,周身疲乏一扫而空,精气神陡然地飙升上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指早已不由自主地按上了快门,一时间,林子里只闻一片“咔嚓”声,密如骤雨。它们在林下的空地上悠闲地觅食,铅蓝色的脸孔和鲜红的脚爪,在黯淡的光线里依然显得那么醒目。只可惜,林深光弱,天色向晚,回看相机里那些模糊的身影,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无奈的涟漪:总算是见到了,却未能真正地“留住”。</p><p class="ql-block"> 正当我们带着这满足与遗憾交织的复杂心绪准备告别时,老刘搓着手,诚恳地挽留我们:“再住一晚吧,明早光线好,算我补偿大家的。” 我们相视一笑,顺从了这份好意。</p><p class="ql-block"> 第二日的清晨,仿佛是山神给予我们这份执着的额外奖赏。我们不仅等来了鸡,而且是一群又一群,前前后后,竟有十九只之多!熹微的晨光,是最高明的画家,透过疏密的枝叶,洒下柔和而金光闪闪的笔触。褐马鸡们在这光里,每一根披散的羽毛都丝缕分明,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我们拍到了它们用强健的喙翻动落叶、专心觅食的样子;拍到了它们在小水洼边低头饮水,颈项弯出优美弧度的瞬间;更拍到了两只雄鸡为争夺领地而骤然腾空打斗的精彩场面,羽翼张扬,啼鸣高亢,将那勇悍的古风展现得淋漓尽致。</p><p class="ql-block"> 归程中,我翻看着相机里一张张清晰而生动的影像,心是满的。这空灵山三日,与其说是追寻一种鸟,不如说是一场心灵的朝圣。从焦灼的等待,到失落的煎熬,再到不期而遇的狂喜,与最终得偿所愿的圆满,这其间的起伏,恰似与这古老生灵的一次深度对话。它告诉我,所有美好的事物,无论是这“东方宝石”的尊容,还是它所象征的那份勇毅与祥瑞,都值得你付出耐心,穿越漫长的等待去守护。</p><p class="ql-block"> 此行不负。山不负我,鸡不负我,这悠悠的时光,亦不负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