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山里阴阳石

焦方臻

　　初冬的暖阳洒在身上，竟让人误以为春天提前到来。海风轻拂，带着咸涩又清新的气息，撩拨着人心里那点说走就走的冲动。早就听人提起过青岛戴家山的“阴阳石”，神秘莫测，似有玄机，却始终未曾谋面。今天闲来无事，索性背起包，往山里去碰碰运气。

　　山势渐高，松林夹道，阳光穿过枝叶洒在石径上，斑驳跳跃。一块巨岩突兀地立于山腰，表面光滑如磨，像是被岁月之手细细抚过。它静默地伫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却自有威严。四周松树环绕，枝干苍劲，与蓝天相衬，勾勒出一幅天然画卷。我驻足片刻，心已随景远行。

　　此行目标明确，一路穿竹子庵而过，熟门熟路地走到“三仙洞”岔口，那石壁上刻着“神仙梯”三字，笔力遒劲。可问了几拨人，竟无人知晓阴阳石所在。无奈之下，只得返程下山。脚步越走越沉，风景也渐渐寡淡，心中不免失落。正低头挪步，忽见一人迎面而来，年轻利落，寒暄几句后得知我已走过了，他笑道：“你走过了，该从三仙洞走野路，爬陡坡，见双虎卧山，再上木鱼崮，下来才到阴阳石。”我心头一亮，谢过他，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正中，体力尚存，何不重来？于是转身回攀，心里默念：不到终点，绝不回头。

　　所谓“野山路”，果然名副其实。无阶梯、无标示，只有在石壁上凿出几个浅窝，勉强可容脚尖。上坡时手脚并用，下坡更要提防脚下砂石滑溜，稍一疏忽便可能滚落。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像在与山较劲，又像在向自己证明什么。七十岁又如何？只要腿还能动，心就不该停。

　　往上的左边，一块悬于斜坡的巨岩“白虎”映入眼帘，深灰色的身躯布满风化痕迹，仿佛历经千年风雨仍不肯倒下。红字“白虎”刻于其上，字迹苍劲，与山色融为一体。它不张扬，却自有一股压顶之势，令人不敢小觑。

　　右边的巨石，粗粝斑驳，浅棕石面刻着“黑虎”两个红字，颜色经年未褪，倒像是山魂留下的印记。松树斜倚其旁，根扎岩缝，倔强生长。那一刻忽然觉得，这黑石虎的石头或许比人更懂坚持。

　　这就是两虎卧山，左边是白虎，右边是黑虎，默默的守护着这大山，践行着自己的职责。两虎岩面嶙峋，表面沟壑纵横，阳光斜照，明暗交错，厚重得如同大地的骨骼。它不靠奇形怪状取宠，单凭那份沉稳与沧桑，就足以让人心生敬畏。

　　又一块圆润巨石静卧山脊，纹理垂直如列阵，底部绿意点点，小草从石缝中探出身子。阳光照下来，石面泛着温润的光，像一位沉思的老者，看尽浮云聚散。

　　终于登上木鱼崮，气喘吁吁之际，那位同行的即墨小伙回头一笑：“大爷，您真行！”一句夸奖，比山顶的风还暖。我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悄悄得意了一把。

　　下崮时，他身轻如燕，三两步就跃下石台。我可不敢，只能贴着岩壁，一点点蹭着往下“出溜”。膝盖顶着石头，手抓着缝隙，姿势虽不雅，但稳当。这山不讲情面，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年轻人灵活，却也难免两度失手。下坡时沙子让他摔了个屁股墩，又在鸽子洞他在帮我拿衣服时一脚踩空，从石壁滑下，磕破了腿，还撞了头。我站在旁边，心里一阵懊悔，若不是为我，他何至于此？山野无情，人心却热，这一跤，磕疼的是他，愧疚的是我。

　　待寻到传说中的“阴阳石”，我才明白为何众人只笑不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两块巨石相依而立，形态微妙，似藏天机，又似玩笑人间。我站在那儿，忍不住笑了——这山野之趣，原不在奇景本身，而在一路跋涉后的会心一笑。至于细节？懂的都懂，不必多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石下便是鸽子洞，百米长的幽暗通道，狭窄逼仄，需跨沟、钻洞、攀岩、跳石才能通过。什么“一线天”“悬石阵”，听着吓人，走起来更惊险。即墨小伙就是在这里为我取衣服时失足。这洞不大，却像一座自然设下的考验场，每一步都在提醒你：别逞强，也别退缩。

　　行至缝隙深处，我忍不住张开双臂，任阳光从头顶缝隙洒落。苔藓爬满岩壁，枯枝横斜，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石头的气息。那一刻，仿佛整个风景都在怀里，而我也终于成了山的一部分。

　　戴着牛仔帽，上衣沾了尘土，鞋子也蹭上了泥，我站在两石之间，双臂张开，像在拥抱这天地间的野性与自由。青苔爬在石上，岁月刻在岩间，而我，只是一个偶然闯入的过客，却在这片刻，感到了久违的轻盈。

　　双手扶着两侧岩壁，我静静立于缝隙之中。粗糙的石面硌着手心，却让人踏实。这里没有信号，没有喧嚣，只有风穿过岩隙的低语，和心跳与脚步的共鸣。

　　我老人家举起双手，丈量这裂缝的高度，我也试了试——高不可攀。但正是这种无法征服的深邃，才让人心生敬畏。碎石散落脚边，头顶一线天光，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像年轻人一样，立于缝隙中央，高举双手，身影被微光勾勒，像在挑战自然，又像在向天地致敬。那股倔强的劲儿，你懂吗？七十岁又怎样？只要还能站在这山里，我就还没输。

　　洞中缝隙幽深，苔藓与植被在石缝中挣扎生长，头顶一线蓝天，遥远得像梦。小石块散落其间，枯枝横陈，每一步都得小心。可正是这份艰难，让抵达变得值得。

　　最奇妙的是那处天然拱形，两块悬石相依成门，仿佛是山神设下的结界。石色斑驳，苔痕点点，中间竟有绿植顽强探出头来。站在这“空中悬石”之下，恍若穿越秘境，尘世喧嚣尽数隔绝。

　　一路归来，风顺人安，只是累得不轻，错过了晚上的“勾级”牌局。牌友们定要埋怨我放鸽子。可我心中坦然——那一场山野之约，比十局牌都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