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四月里的北张庄，终于彻底摆脱了冬日的桎梏。春风变得柔软，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吹绿了田野，吹开了杏花。</p><p class="ql-block"> 张老四天不亮就起来了。今天是个大日子——河滩地的花生要播种了。他仔细检查着那些饱满的、粉红色的花生种子，这是用春芽寄回来的钱，加上他卖了两只兔子的钱换来的。每一粒种子都承载着希望，也压着沉甸甸的风险。</p><p class="ql-block"> 王秀芹往他的旧军用水壶里灌满开水，又塞了两个窝头：“晌午要是忙不完，我就带着建军过去。”</p><p class="ql-block"> “不用。”张老四把水壶斜挎在肩上，“五弟说好了来帮忙。”</p><p class="ql-block"> 果然，太阳刚升起一竿子高，五叔就扛着锄头来了。兄弟俩在地头碰面，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互相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按技术员说的，株距一尺，行距一尺五。”张老四用自制的木尺量着距离。</p><p class="ql-block"> 五叔负责开沟，张老四跟在后面点种。新翻的沙土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一粒粒花生种子从张老四粗糙的手指间滑落，精准地落入土沟里。他的动作不快，但极其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p><p class="ql-block"> “四哥，你这手法可以啊。”五叔停下来擦了把汗。</p><p class="ql-block"> “第一年种，不能马虎。”张老四头也不抬，“技术员说了，播种深浅要一致，出苗才整齐。”</p><p class="ql-block"> 太阳渐渐升高，兄弟俩的额头都沁出了汗珠。偶尔有去地里干活的村民经过，都会停下来看两眼。</p><p class="ql-block"> “老四，真种上花生了？”</p><p class="ql-block"> “试试看。”张老四总是这样回答。</p><p class="ql-block"> 有人摇头：“这沙土地，存不住水，悬。”</p><p class="ql-block"> 也有人鼓励：“种成了可是条好路子。”</p><p class="ql-block"> 快到晌午时，整片河滩地已经播完了一半。兄弟俩坐在田埂上歇息，就着凉水吃窝头。</p><p class="ql-block"> “春芽最近来信没？”五叔问。</p><p class="ql-block"> “来了。”张老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期中考试又进步了，现在排第四。”</p><p class="ql-block"> 五叔接过信，虽然不识字，还是仔细看了看上面工整的字迹：“这孩子，真争气。”</p><p class="ql-block"> 这时，春芽正在县一中的教室里，参加一场突如其来的数学测验。最后一道函数题很难，她紧皱着眉头，铅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p><p class="ql-block"> 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她想起在食堂洗碗时背的公式，想起在走廊灯光下做的习题，想起爹娘期盼的眼神……</p><p class="ql-block"> 终于，在交卷前最后一刻，她解出了答案。</p><p class="ql-block"> 交完卷，李爱华哭丧着脸过来：“完了完了，最后一道题我完全不会。春芽，你做出来了吗？”</p><p class="ql-block"> 春芽点点头：“好像做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你真厉害！”李爱华由衷地说，“又要学习又要打工，还能考这么好。”</p><p class="ql-block"> 春芽笑了笑，没有解释。她不能告诉李爱华，每当她想要松懈的时候，就会想起爹在田里劳作的身影，想起娘在灯下缝补的样子。这些画面，比任何励志的话都更能鞭策她前进。</p><p class="ql-block"> 下午放学后，她照例去食堂打工。今天的活特别多，她一直忙到快七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教室，却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p><p class="ql-block"> 是建军的笔迹。</p><p class="ql-block">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建军在信里兴奋地写道：“姐，爹和五叔把花生都种上了！整整十亩地！爹这几天天不亮就去河滩地守着，说要看花生出芽。娘说爹把那些花生苗当宝贝疙瘩……”</p><p class="ql-block"> 信的最后，建军用歪歪扭扭的字写道：“姐，我也要像你一样好好学习。等我考上县一中，就能和你在一起了。”</p><p class="ql-block"> 春芽把信贴在胸口，仿佛透过薄薄的信纸，看到了北张庄的春天：河滩地上，新播的花生正在泥土下悄悄发芽；院子里，娘喂的鸡在悠闲地啄食；田野里，麦苗已经长到小腿高，在春风中泛起绿色的波浪……</p><p class="ql-block"> 她知道，在她奋力前行的同时，家乡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爹不再固守老法子，开始尝试科学种田；五叔承包了果园，寻找新的出路；就连建军，也因为她这个姐姐，有了更明确的目标。</p><p class="ql-block"> 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p><p class="ql-block"> 晚自习结束后，春芽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走过操场时，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县城里的星星没有北张庄的明亮，但她知道，爹娘此刻一定也在看着同一片星空。</p><p class="ql-block">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爹，娘，你们等着看吧，不仅地里的花生会丰收，女儿也一定会学有所成。</p><p class="ql-block"> 这个春天，青青的不仅是地里的禾苗，还有他们每个人心中蓬勃的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