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记得小时候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朱自清的《绿》。它选自《温州的踪迹》其二,记录了当年在温州教书时朱自清结伴去瑞安仙岩的“梅雨潭”游玩时,所见到的令人惊奇的“绿”。</p> <p class="ql-block">年少的我,没见过大场面,只能在朱自清的文字里作画,在脑海里复刻梅雨潭。随着作者的方位移动,我也逐渐沉浸在文字所塑造的环境当中,不断与作者一起从瀑布移观梅雨潭,去思索梅雨潭名字的由来。读着读着,就被瀑布撞击山石棱角时溅起的雾一样的水珠卷袭。特别是“这时偶然有几点送入我们温暖的怀里,便倏地钻了进去,再也寻它不着。”这句里的“倏地钻了进去”令我特别深刻。紧接着,望见一潭“绿”。作者的文字让这一潭“绿”生出神秘与可爱来…</p> <p class="ql-block">这个周末,我去了一趟瓯海仙岩镇,导航告诉我从圣寿禅寺到梅雨潭步行仅需30来分钟,便欣然前往。</p> <p class="ql-block">一路上,我做好了爬山的准备,心里预设了无数种与那传奇的“绿”相逢的盛大场景。山下,不少家庭在大草坪上惬意地享受阳光,不少美术爱好者在热情写生,各色摊位售卖美食;山脚休闲石阶平缓得近乎寻常,山势也并无险峻可言。不过片刻,便听得弱弱的水声。它快到了?</p> <p class="ql-block">抬头一望,一座三角亭藏在绿树间,清幽雅致。梁柱上刻着对联,上书“自清亭”,想来它真的快到了。</p> <p class="ql-block">再往前几步,路边一信息牌上书“梅雨潭在三姑潭上约一里”。我想,它是快要到了!这里窄道夹在巨石间,仅容一人通行,阳光透过树叶在石面投下斑驳光影,岩壁上有不少摩崖石刻。古意与绿意交织,让人脑海里提前浮现潭水的清幽。</p> <p class="ql-block">有人在这局促的空间拍照打卡,我便沿着嵌在岩壁缝隙里的石阶下行几步。循声望去,有一瀑布直入水潭。这水潭不过二三十平方米大小,静卧在那里像一方被山野无意间遗落的水洼。所谓的瀑布,只是一缕涓细的水带从岩壁上滑落,遇到凸起处溅起些许水帘。眼前的景象与朱自清的描绘截然不同。我想,梅雨潭可能还在下一处吧。</p> <p class="ql-block">不过,水潭附近地上的岩石很有特色,很光滑,且有不少石臼型的凹处。让人不禁想象若干年前,瀑布轰鸣,绿潭深邃,大量的山水直冲出大山。</p> <p class="ql-block">这时,只听一位爸爸对孩子说“这就是梅雨潭,是爸爸小时候最爱来玩的地方”。我怔住了。一瞬间,几十年的想象与眼前的现实短兵相接,我清晰地听见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那是被我自己的期待所神化了的镜像。</p> <p class="ql-block">我走近潭边,俯身去看。水是绿的,这一点朱自清先生没有骗我。但那是一种山区里随处可见的沉静的绿。它固然清澈,却远未到需要“鸡蛋清”“碧玉”来形容的地步。它太小了,小到似乎承载不起《绿》里头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丰沛到奢侈的激情。</p> <p class="ql-block">我看到身边的游客中有面露失望,匆匆拍几张照便转身离去的年轻人。我听见他们低声嘟囔:“就这么小啊?没什么好看的……”</p> <p class="ql-block">由于地方小,游客多,我便沿石阶回到山上。那座在文章中作为观景台的“梅雨亭”便在眼前——也只是一个朴拙小巧的建筑,全然没有凌空踞于岩上的磅礴气势。周遭的山,也显得低矮与安静。</p> <p class="ql-block">失落涌上心头。</p> <p class="ql-block">一阵微风拂过,带来山林固有的湿润清气。我站在梅雨亭边,目光越过这一方小小的碧色,望向那些被水流磨得光滑的岩石,还有那些大小不一的天然石臼。这些沉默的见证者,仿佛在诉说着另一个时代的故事——那时的瀑布该是何等充沛,那时的潭水该是何等深幽,才能将坚石雕琢成这般模样。</p> <p class="ql-block">那位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对他来说,这里不是文学圣地,而是承载着个人体温的童年乐园。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与朱自清先生,与那位父亲,我们看见的从来不是同一个梅雨潭。1923年朱自清在荒山野径中遇见它,他将一个文人全部的敏感与热忱都赋予了它;那位父亲在童年嬉戏中认识它,它是他年少时光里一个清凉的欢喜地;2025年我怀揣着课本记忆,风尘仆仆地赶来,是为了验证一个被文字精心装帧过的梦。我们每个人都用自己的理解为这潭水着色。朱自清用发现与狂喜染出一片惊世的“女儿绿”;那位父亲用怀旧的温情晕开一片朴素的“故乡绿”;我则用“印证”向记忆求证“永恒绿”。</p> <p class="ql-block">尽管我最终没有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但是这趟旅程对我而言,它不是幻灭,而是一场与真实和解的温柔的启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