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藤椅上的暖光

玉溪河畔

冬晨的寒意是从门缝渗进来的，裹着几分街巷的清冽。晨光却格外柔软，漫过阳台的晾衣绳，也落在客厅的旧藤椅上，将木质纹理映得明晰。我倚在门框边静静望着，藤椅扶手上搭着半旧的毛线毯，边角磨得泛软，恍惚间，外婆絮絮的叮嘱又在耳畔响起：“冷了就裹紧毯子，坐着歇会儿，别总忙着转来转去。”那时我刚上小学，放学冲进家门就往藤椅上扑，外婆总笑着拽住我，怕我撞疼膝盖，眼底满是藏不住的疼惜。

岁月匆匆，儿时的许多片段都渐渐淡了，唯独这张旧藤椅，连同椅边暖乎乎的烤红薯香，清晰得像就发生在昨日。

我学龄前的时光多半是在外婆的老房子里度过的。老房子带着个窄窄的阳台，藤椅就摆在阳台角落，是外婆攒了许久钱买下的，坐上去软乎乎的，还会发出轻轻的“咯吱”声，像藏着细碎的心事。我总爱缠着外婆，要么趴在她膝头听故事，要么围着藤椅打转，追着阳光落在地上的光斑跑，连阳台栏杆上停着的麻雀都能让我蹲在旁边看半天，直到外婆喊我吃点心才恋恋不舍地挪开脚步。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飘着冷雨的冬日午后。雨点敲打着阳台玻璃，发出哒哒的声响，风裹着寒气往屋里钻，连窗外的梧桐树都缩着枝桠，没了往日的鲜活。我在屋里待得发闷，扒着阳台门往外望，冷得缩起脖子，鼻尖都冻得泛红。这时外婆端着个搪瓷盆从厨房走出来，盆里摆着两个圆滚滚的烤红薯，热气顺着盆沿往上冒，混着红薯的甜香，瞬间驱散了屋里的冷意。

外婆把搪瓷盆放在藤椅旁的小矮桌上，又拿起搭在椅上的毛线毯，轻轻裹在我身上。毯子带着外婆身上的暖意，还有淡淡的艾草香，裹在身上暖烘烘的，连指尖都慢慢热了起来。“刚烤好的，甜着呢，慢点吃，别烫着嘴。”外婆说着坐在藤椅上，拿起一个红薯用手轻轻捏了捏，又掰开一点外皮，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的果肉，热气更浓了，甜香直往我鼻尖钻。

我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外婆却先吹了吹红薯瓤才递到我手里。红薯刚碰到掌心，带着暖暖的温度，咬上一小口，软糯的果肉在嘴里化开，甜意顺着舌尖漫开，带着炭火的焦香，暖得喉咙发酥，连心里的烦闷都被这甜意冲散了。我吃得满脸都是红薯渣，外婆就拿着手帕轻轻擦去我嘴角的污渍，指尖带着微凉却格外轻柔。她自己也拿起一个红薯，却只小口小口地啃着外皮，把最甜最糯的果肉留着，时不时往我手里塞一块，眼里满是宠溺，仿佛看着我吃比她自己吃还要满足。

阳光偶尔透过云层落在阳台，洒在藤椅上，落在外婆的发间，也落在冒着热气的搪瓷盆上，红薯的甜香顺着阳光漫开，飘满整个屋子，也飘满我儿时的时光。从那以后，每个冬日午后外婆总会烤两个红薯，我裹着毛线毯坐在藤椅旁，她坐在藤椅上，我们伴着雨声吃红薯，闲话家常，日子慢悠悠的满是暖意。

后来我要跟着父母搬到别处住，临走那天，外婆把毛线毯叠得整整齐齐，塞进我的行李箱，又把藤椅擦了一遍又一遍，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天冷要多穿衣服，别冻着，想外婆了就回来，外婆还给你烤红薯。”我看着外婆泛红的眼眶，用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时，回头望见外婆还站在阳台，靠着藤椅，朝着我的方向挥手，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模糊，再也看不见。

到了新家，父母也常买红薯烤给我吃，可不管怎么烤都吃不出儿时的味道，没有那份裹着暖意的甜，也少了几分安心的踏实。有一次整理旧物，翻出外婆给我的毛线毯，裹在身上，熟悉的艾草香扑面而来，瞬间想起外婆坐在藤椅上给我擦嘴角的模样，想起烤红薯的甜香，眼眶忽然就红了。原来儿时的甜从来不是红薯本身有多特别，而是藏着外婆沉甸甸的爱，藏在暖烘烘的毛线毯里，藏在藤椅的“咯吱”声里，藏在她温柔的叮嘱里。

后来外婆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妈妈说，外婆会化作身边的暖意一直陪着我。我常常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想起外婆家的旧藤椅，想起冬日午后的烤红薯，想起她温柔的笑容。我知道外婆从未走远，她的爱就藏在毛线毯的暖意里，藏在每一口红薯的甜香里，藏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如今那张旧藤椅还摆在外婆老房子的阳台，毛线毯也好好地收在衣柜里。每次回到老房子，我总会坐在藤椅上裹上毛线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飘着雨的冬日午后，外婆坐在身边递来一块暖乎乎的烤红薯，甜意漫开，暖意长存。“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老房子的阳台依旧迎着晨光暮霭，藤椅依旧能发出轻轻的“咯吱”声，可再也没有那个为我烤红薯、给我裹毯子的外婆了。但我知道，外婆的爱从未离开，它温暖着我的岁岁年年，陪着我走过往后每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