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深山身倍轻，溪清心阔气自闲

竖直曲折

清晨的山间还浮动着一层薄雾，我沿着一条蜿蜒的小溪慢慢前行。溪水清得能一眼望到底，石子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被谁悄悄撒了一把碎银。水声潺潺，不急不缓，仿佛在低语着山林的秘密。两旁的绿意浓得化不开，树叶上还挂着露珠，风一吹，便轻轻抖落进溪流里，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走在这里，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心也跟着沉了下来——原来清溪不仅能洗石，也能洗心。

转过一道山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香蕉园依山而建，宽大的叶片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像无数绿色的手掌在向天空致意。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把每一片叶子都照得通透发亮。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裹着深浅不一的绿，像是大地披上了一件未完工的绣袍。我站在园边，忽然觉得城市里的喧嚣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这里的风不赶时间，树不争高低，连落在地上的石子，都显得那么自在。

走到一处开阔地，我忍不住仰头停下。一棵老树撑开满冠浓荫，枝干如臂膀般向四面伸展，阳光从叶隙间漏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我眯起眼，仿佛看见时光就藏在那些光点里，一跳一跳地走着。这棵树不知站了多少年，看过多少春秋，却依旧生机勃勃。它不说话，可站在这里，人就莫名觉得踏实。或许，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喧哗，而是这样静默地生长。

再往上，松林渐密。一棵高大的松树立在坡上，笔直如誓，针叶在蓝天下绿得发亮。山风掠过，松针轻颤，发出沙沙的细响，像是在回应远方的呼唤。我靠在树干上，听风穿林而过，忽然明白什么叫“身在深山身倍轻”——不是身体真的变轻了，而是心里那些沉甸甸的包袱，不知不觉被山风卷走了。抬头望去，蓝天无边无际，连云都没有，干净得让人心慌。

继续前行，遇见一棵孤松立于岩畔。它生得并不伟岸，枝叶也有些稀疏，却倔强地伸向天空。岩石嶙峋，根须紧紧扒住石缝，像是在与大地签下某种誓约。远处山影朦胧，雾气缭绕，仿佛天地间只剩它一个守望者。我静静看了许久，竟有些动容。人活一世，不也常如这孤松？未必风光，但只要还站着，就还在呼吸，还在向着光生长。

忽然看见前方岩石上有个红影弯着腰，走近才发觉是个穿红外套的人，正蹲在地上仔细看着什么。我放慢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专注。他（她）的手轻轻拨开落叶，像是在寻找一枚遗落的种子，或是一片特别的叶脉。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山里的每一片叶、每一粒石，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我们总说“看风景”，可有时候，风景也在等一个人，肯为它弯下腰来。

午后登高，站在一处山脊回望。连绵的山脉在薄雾中起伏，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浓淡相宜。阳光从侧边斜照过来，给山脊镀上一层金边，近处的树丛也泛着柔和的光。我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什么也不做，就看着风如何推动云影，如何让光影在山坡上缓缓移动。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心却变得格外清晰。原来“溪清心阔气自闲”，不是逃避，而是回归——回到那个本来轻盈、本来安静的自己。

下山途中，发现一块巨岩下藏着个小洞穴，幽深而隐蔽。苔藓爬满了石壁，绿得沉静，像是岁月悄悄写下的诗。阳光从树隙间斜照进来，刚好落在洞口的一小片地上，像一束追光，照亮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舞台。我蹲下身，没进去，只是看着那光与暗的交界，忽然笑了。山林从不刻意藏什么，也不刻意显什么。它只是存在着，等你路过，等你看见，等你忽然懂了那一句“万物静观皆自得”。

临出山前，路边有棵小树附生藤上结着几枚细长的牛黄果，表皮光滑，在阳光下像抹了层蜜。我伸手摘了一颗，握在手里，温温的，带着阳光的余温。红色的衣袖衬着黄色的果，颜色鲜亮得让人心里一喜。这山不赠金银，却把最本真的滋味留给了愿意伸手的人。轻咬了一口，微甜中带点涩，像极了生活的原味——不完美，却真实。

走出山谷时，回望整片山脉，依旧苍翠连绵，静默如初。蓝天如洗，几只飞鸟掠过山脊，转瞬不见。我拍了拍衣角的尘土，却发现，真正被洗净的，是心。这一趟山行，没带什么，也没留下什么，可身体却轻了许多，呼吸也畅快了几分。原来所谓“身轻”，不是走得多远，而是放下了多少。而“心阔”，不过是终于肯让清风与山色，住进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