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天我站在岩壁之下,抬头望着层层叠叠的岩石,像在读一本没有页码的书。风从谷口吹进来,带着砂砾摩擦的声响,像是时间在低语。山体静默,却仿佛有无数声音藏在纹理里——雨水退去的叹息,风沙堆积的呢喃,还有那些早已走远的脚步声。我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在看一座山,而是在对视一个活了千万年的生命。它不说话,可我知道它记得。</p> <p class="ql-block">阳光把我的影子钉在干裂的土地上,像一枚楔子。脚下的地壳裂成无数碎片,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断层上。我张开双臂,不是为了拥抱什么,只是想确认自己还站在这个世界上。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株植物,在生活的旱季里挣扎着伸展根系。旁边那棵枯黄的草还在动,风一吹,它就晃,像是不肯认输。我也晃,但不是因为风,是因为心里有东西在震。</p> <p class="ql-block">我又来了。这片岩壁像是大地翻过的书页,每一道纹理都写着无人翻阅的往事。我站在这里,总觉得不是在看一座山,而是在对视一个活了千万年的生命。它不说话,可我知道它记得——记得雨水如何退去,风沙如何堆积,人类如何来了又走。我不过是它眼中的一个瞬息。</p> <p class="ql-block">在采石场遇见那两位工人时,他们正对着峭壁指指点点。一个穿橙色安全服,一个穿深灰工装,像是一道现代的注解,被贴在这本古老的地质书上。他们谈论的是岩层稳定性,还是某段断裂带的走向?我不懂。但我懂那种凝视——那是人面对巨大存在时,本能的敬畏与试探。他们用尺子丈量石头,而我用目光丈量时间。同一片岩壁,两种尺度,错位得刚刚好。</p> <p class="ql-block">我和他们在峭壁前站了很久。没有说话,只是看。层状的岩石像被谁整齐地切过,又像是自然自己一页页写下的日记。碎石堆在脚下,踩上去会滑,像是提醒我们:再坚固的东西,也终将崩解。他们说这是沉积岩,形成要几百万年。我心想,那我们现在站的这一刻,会不会也被压进某一层,成为未来某人眼里的“远古”?</p> <p class="ql-block">从高处往下看,这片土地像一张烧焦的纸,裂纹四散,毫无规律。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纹纵横,忽然觉得和这地表没什么不同。都是干涸的痕迹,都是时间走过的路。阳光太亮,照得裂纹发白,仿佛大地在出汗,却流不出一滴水。我蹲下身,指尖碰了碰裂缝边缘——粗糙,烫手。这土地不是死的,它在忍耐。</p> <p class="ql-block">他张开双臂,像要拥抱这片荒芜;另一个举起手机,像是要把荒凉装进内存。我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连成一条线。那一刻,我分不清谁在记录,谁在祭奠。阳光下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仿佛我们不是站在现在,而是误入了某个被遗忘的未来,或是远古的末日。</p> <p class="ql-block">在一条最深的裂缝里,我发现了一株小植物。绿得那么认真,那么固执。它不漂亮,也不高大,但它活着。我蹲下来,看了它很久。它不知道自己长在“不该长的地方”,它只知道要长。我突然想哭。我们总以为文明是进步,时间是向前的,可在这片土地上,生命和干涸并存,希望和绝望同根。这不是线性的时间,是错位的时空——过去未走,未来已来,而此刻,悬在中间。</p> <p class="ql-block">那些草茎从裂纹里钻出来,颜色从绿到黄,像是在演示生命的渐变过程。它们细得几乎看不见,却硬生生把大地撑开一条缝。我蹲下时,一只蚂蚁爬过其中一株的茎秆,像背着整个世界的重量。这土地在裂,生命在缝里钻,而我们站在上面,自以为是观察者。其实我们也是裂缝中的一株草,在某个错位的时间里,努力伸展。</p> <p class="ql-block">我拍下了裂纹的细节。纵横交错,像一张废弃的地图,标着无人前往的疆域。边缘参差,像是大地咬紧的牙关。我忽然明白,干燥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过程——是水离开后留下的空缺,是时间一点一点啃噬的结果。我们常说“岁月静好”,可有些地方,岁月是咬人的。</p> <p class="ql-block">湖水映着峭壁,上下对称,像天地在彼此凝视。我站在岸边,成了画面里唯一不对称的存在。碎石硌脚,湖面却平静得像从未被触碰。那一刻,我分不清哪边是真实:是岩石本身,还是它在水中的倒影?或许倒影才是更久远的——它存在于光里,比石头更轻,却比时间更久。</p> <p class="ql-block">这片地的裂纹不一样,块状圆润,中间凹陷,像远古陶器的纹路。我忍不住想,是不是某种文明曾在这里烧过火,留下印记?当然不是。这只是干旱的另一种写法。但错位感又来了——我站在现代,却看见了史前的符号。也许所有荒芜都有相似的语言,只是我们太久没听了。</p> <p class="ql-block">矿坑里的水是浅蓝色的,像一块被遗忘的玻璃。四周堆着碎石,远处有锈迹斑斑的塔架,天空阴着,风一吹,尘土就打着旋儿。这里曾被挖空,又被自然悄悄填上一点颜色。我坐在边缘,听见水波轻拍岸的声音——不是温柔,是试探。工业退场后,自然重新入场,可这“自然”早已不是原来的自然。我们留下的痕迹,成了新生态的底色。错位的不只是时空,还有“原本”与“后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