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笺

風聲

　　风从山脊滑下来，如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掀开一页信笺。那碧空便簌簌地颤动起来，一行雁字，是标题里最先落下的铅字，排成秋的序言。

我骑车穿过稻浪，车轮碾碎的金黄发出细碎的笑声，一路撒进泉井水库的镜面。

天空把云揉碎了，田野把收成折起了，一并寄给你——这面藏在红枫与水杉之间的秋日邮筒。它不言不语，却收纳了所有飘零的思绪。

你先是静，静得像一枚被岁月遗忘的逗号。

岸边的枫叶燃起，一簇簇，替远山加上批注："此处宜停步，宜把喧嚣折成纸船。"

我停步了，将车倚在一段旧年月光里，把呼吸系在那艘蓝色小船上——它泊在湖心，像最后一颗尚未落下的句号，替整个秋天守着尾声的从容。

　　俯身瞩目，看见两条林带：一条在岸上，被阳光镀亮；一条在水下，被波纹揉皱。

风一过，它们便彼此拥抱、错位、碎裂，如同记忆与当下在暗地里交换信物。

我想起那年同舟的人，他的话少得像岸边残苇，却足够把一整片秋色撑开，足够让我在多年后的回声里，仍能摸到水波那层微凉的绸缎。

此刻，尘世被留在山外，如一本合上的厚书，暂时不再翻页。

我把脸埋进风里，任红叶拍打肩膀，仿佛谁在耳边轻语："别怕老去，别怕旧事褪色。"湖水替我点头，一圈圈涟漪把未说出口的叹息，温柔地推回胸腔。

原来澄清是这样来的——先让一切倒置，再让光影替你删繁就简。

　　夕阳开始熔金，炊烟在远处举起柔软的旗。

我伸手，把这一整幅寂静折成四方，藏进心脏最暗的抽屉。

那里已躺着许多类似的黄昏：有的来自故乡田埂，有的来自异乡灯火，它们像多枚落叶，脉络相连，在暗处为我亮成一丛小小的篝火。

往后奔波疲乏时，我只需闭上眼，便能听见今日的水声——泠泠地，替我把世界重新擦亮。

　　归途里，月亮升成一枚银色的省略号。我回头，看见水库渐渐合拢，像一封写完却未寄出的信，重新退回夜的信封。

而我知道，那艘蓝色小船仍泊在湖心，替我守着最后一行空白——待我下一次抵达，再续写，下一页秋。

秋意渐浓，这笺信却永不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