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朦胧的记忆

水美鹿肥

<p class="ql-block">山雨梨</p><p class="ql-block">我坐在破祠堂的石门槛上磨铅笔尖,一抬眼,望见对面山坡上那方石磨旁立着一个人影。那是住在山坳口的桂香,她手里捏着一把小刷子,正一点一点刷石磨缝里的积灰。初夏的日头照得她的蓝布衫发白,风把她齐耳根儿的短发吹得飘起几根碎发。</p><p class="ql-block">她偶尔朝坡下望来,眼睛是两汪清亮的山泉,眼珠一转,山泉波光粼粼。我们的目光偶尔碰到,像溪水撞了一下小石头,很快又各自滑开了。她家磨盘在我去小学校的必经之路,从此晨光暮色,我脚下那根崎岖的盘山路便有了新的盘算:近了,远了,何时能恰好在她俯身磨豆的时刻,或抬头歇息的刹那,不经意地交换一个眼神?那眼神短促又朦胧,来不及辨认其中的意味便已散去,只在心头落下一片微痒的清凉,像草叶上的露水擦过脚踝。</p><p class="ql-block">某个暴雨初歇的午后,山道泥泞溜滑。迎面碰上她,背着装满野蘑菇的竹篓,一手撑着把破斗笠。两人一前一后小心走着,挨得那样近,我几乎能看见她薄薄单衫下透出的肩胛骨的轮廓,闻到被雨水沁透的陈年草帽散发出的霉湿气息。她的声音隔着一层薄纱似的雨气传来:“哎,你脚下当心。” 两人挤在一顶小斗笠下挪动,谁也不说话,只听见彼此微促的呼吸和滑腻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我僵着脖子不敢侧过头去看她,眼睛固执地盯着前方湿漉漉的泥泞,然而心口的跳动声响得压过了天边的闷雷。</p><p class="ql-block">直到雨季结束,开学后的第一个晴天。放学路上,她突然从斜里岔出,伸手递过一个东西——一枚小小的山梨,带着生涩的青。“后山摘的。”不等我看清她的表情,她已扭身跑了,两根发梢轻快地甩动着,消失在野草淹没的小径尽头。只有手心那枚梨子,还微微印着她指尖的温度,绒毛覆盖下透出隐隐的酸涩气息。我一路上也没舍得吃,藏在书包最深处那片旧课本的折页里,悄悄捂了好几天。最终它无声地烂在了幽暗的角落,只余下一缕淡薄的清甜,丝丝弥漫,若有还无。</p><p class="ql-block">后来我离家求学的第一天清晨,再望对面山坡,石磨兀自立着,却不见那个弯腰的影子。山风吹过空荡荡的磨盘,只有野藤缠绕,肆意而寂寥。</p><p class="ql-block">许多年后,再回那个凋敝的山村,又逢梨树挂果的时节。路过旧祠堂的废址,石门槛早已没了踪影。一阵山风掠过,几根蒲公英的种子无声飘散,忽而便记起那枚被年少懵懂的心深深藏匿、又悄悄烂掉的青涩果子。指尖残留的被雨水打湿的斗笠湿气犹在心头回旋。原来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成熟,只在光阴深处悄悄溃散成尘,却沉淀成一道带着苦涩甜香的陈旧印痕,挥之不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