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溪水谣里的童年</p><p class="ql-block">山村仿佛被阳光煨着,蝉声密密匝匝粘在浓绿的树杈上。我家土屋的影儿,一半贴在黄泥墙根儿处,一半懒懒横在院里。一条明净的小溪,贴着村庄汩汩流淌,清且浅。我赤着一双脚,踩在温润的圆石子上,水痕像蜿蜒的小河在脚背悄悄画下了清凉的印记。溪畔几墩平整光滑的石臼,曾是奶奶捣衣的方寸江山,石面浸润着年代久远的青苔,泛出幽暗的光泽。</p><p class="ql-block">一天雨后初霁,溪水漫涨了几分,我瞅见一块大石底下汩汩翻起小水泡。我耐不住好奇,弯下腰去,伸手探石穴——突然指尖一阵尖痛,像被针狠狠戳穿!手猛地倒卷回来,甩出一条可怜兮兮的小河蟹。此刻它在我手掌间慌乱扑腾,一只钳子却像铁钳般死死夹着我的皮肉不放,痛得钻心。我狼狈跳出水洼,带着叮在手上的小俘虏,哇哇哭着奔回老屋去了。</p><p class="ql-block">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奶奶正低头择韭菜。听见我哭号,她颤巍巍站起来,满布风霜纹痕的手掌竟比我被夹还抖得厉害。“傻妞儿!敢惹这野东西,它不疼?”她眼明手快地取过剪刀,“咔嚓”一声便剪下那一只固执的钳脚。我蜷坐在矮凳上,含泪看着奶奶在石臼里仔细捣碎绿色的草药渣,敷在伤口上,一丝冰凉浸润着痛楚慢慢平息下来,犹如山溪重新流过了淤阻的石隙。</p><p class="ql-block">自那以后,我再见水底吐泡的幽谧小穴便远远避开,只将那些在浅水中坦途爬行、毫无藏掖之意的小东西轻轻擒拿。每次玩够了,我便松开手,看着它们慌慌张张潜入砂砾石缝,只留下涟漪在我手中旋开又平息。</p><p class="ql-block">后来故乡的小溪瘦了,水声也不如当年饱满清亮,只有那方古旧的石臼,依旧静卧溪畔,默默咀嚼着远去的水声和人语。这双手掌似乎还记得小河蟹那恼人的钳和奶奶剪下它钳脚的清脆声响。原来光阴并非无痕,它在掌心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连同那一声童年旧事里清晰的“咔嚓”——那是溪水带不走,却注定被月亮,一年又一年晒得更温热的往事微痕。</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我顺着你给我的根扎入记忆的厚壤,在朴素的山村图景里小心栽下一方童年的小小庭院。石臼沉默,溪水潺湲,奶奶温柔的手拭过惊惶,连同那只松了钳的顽皮小河蟹,都在五百字的田埂间静静铺展。日子如水流逝,可有些声音和痛痒,是水冲不走的,像被遗忘在指缝里的泥沙,反而在月光下慢慢凝成温热的珠玉——这珠玉,名字叫乡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