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山河酢 陈酿故里醉

聼雪煮茶

月魄山河酢 陈酿故里醉

【题记】乙巳冬归，斜月如钩，余携一壶浔阳陈酿，独坐于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一石矶之上。壶中非酒，乃半掬山魂、一勺水魄，更浸千年月华凝就的霜泪。背靠石钟山，望庐山雪影在酒波中浮沉，忽觉天地逆旅，光阴过客，唯这方寸壶天，可纳亘古乡愁。然酒至微醺，我探手欲揽壶中月影，却遐久瞬梦间，故乡山水匡庐、白鹿学府、琵琶古亭一一浮于脑际心间。

山灵入酿

壶中清辉，实乃匡庐精魄所化。昔人云“匡庐奇秀甲天下”，今观之，雄奇险秀皆敛入一盅。三叠泉白练垂天，飞泻时如银河倾入酒盅，溅起寒芒万点；含鄱口云海翻涌，红日初升之际，霞光浸透玉液，恍若丹砂点酒；五老峰并肩而坐的苍影，在酒面上漾开青黛涟漪，似五位仙人以山为骨、以雪为裳，与我共饮这天地醴泉。醉眼迷离时，但见千峰积雪化银鳞，在壶底游弋成光痕——此非苏子所谓“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者耶？然吾之所得，更胜声色，乃是山岚水汽沁入肝肠的清凉。

水韵叩心

欲揽壶中月影，指尖却惊碎满壶寒玉。星光自指缝泻落，洒作鄱阳湖万顷烟波。忽闻石钟山奇响穿空，如千古焦尾琴乍裂冰弦——原是江潮与湖波相撞，激荡出禹王疏浚的遗韵。山间怀苏亭畔，似见东坡暮夜泊舟，听钟辨石的身影与吾重叠；半山亭角风铃摇响，竟与《水经注》所载“微风鼓浪，水石相搏”之声应和。此刻方知，这壶中盛载的非止水月，乃是郦道元未注尽的江湖秘语、范仲淹“先忧后乐”的波澜。酒入愁肠，化作青烟一缕，随江豚喷沫的弧线，散作《水调歌头》的残拍。

文脉醒醉

踉跄行至白鹿洞书院，见古柏虬枝托起半轮冷月。紫阳先生手植的丹桂，竟在雪夜里暗香浮动，似欲唤醒碑刻间蛰伏的圣贤文章。摩挲《白鹿洞规》的刻石，指尖触到朱子砚池的余温，忽觉醉醒之界模糊——原来醉眼观山山皆偈，醒时读易易更玄。登浔阳楼望江，宋江题反诗处的墨痕，早被岁月酿成琥珀色的传说。楼外长江奔雷掣电，楼内孤客举杯邀影，始悟水浒英雄的烈性，实乃江湖水汽蒸腾所化。遂以指蘸酒，在窗棂霜花上写：“醉里乾坤即文章”。

天地共盏

松涛忽作广陵散，竹影漫成《潇湘水云图》。取石钟山洞穴的钟乳，轻叩如击缶歌；摘庐山峰顶的冰棱，斜插作碧玉簪。最后半壶酒倾入江心，祭那重重远去的青嶂。但见月魄沉杯，山河倒悬，吾与影竟成三人对酌之局。醉也？醒也？但闻王阳明在龙场笑语：“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今吾醉眼看山，山与吾心共燃成不夜之烛。

一饮醉山河

空壶倒悬，滴落的不是残酒，是浔阳江头琵琶弦断的余响。此去纵有万水千山，不过皆是故园山水的拓本——鄱阳湖为砚，长江作跋，石钟奇响钤印，白鹿洞藏款。且将行囊里的灼痛，炼成怀苏亭下的第三枚石笋，待百年后某个月夜，与东坡《赤壁赋》的遗韵，再续这壶未尽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