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站在书案前,提笔疾书《三峡》,墨迹未干,字字如江流奔涌,又似山势起伏。纸页泛黄,仿佛已浸染了千年的风霜。竖排的文字自上而下流淌,像极了郦道元笔下那段自白帝至江陵的水路——“两岸连山,略无阙处”。我写下“三峡”二字时,特意放大,仿佛要将瞿塘之险、巫峡之秀、西陵之峻,都压进这两字的笔画之间。</p> <p class="ql-block">那“重岩叠嶂,隐天蔽日”的雄奇,不在画中,却藏于撇捺转折之间。墨色浓淡如云雾缭绕,时而凝重如铁,时而轻逸似烟,恰似晨雾初散时的江面,隐约可见礁石与漩涡。</p> <p class="ql-block">我试着让笔意更疏朗些。字与字之间留出些许空隙,如同三峡中偶现的平旷河滩,舟人可稍作喘息。这并非松懈,而是节奏——正如郦道元写春冬之景:“素湍绿潭,回清倒影”,文字也该有动静相生的呼吸感。我停笔凝视,仿佛听见了水声,看见了倒映在墨迹里的青山。</p> <p class="ql-block">又一次提笔时,依旧是竖排古诗文的格式。这次我专注于行气的连贯,如江水一脉到底,不容中断。每行字数相同,规整中透出仪式感,仿佛是在向那段壮丽的地理书写致敬。纸上的纹理如岁月的褶皱,承载着文字的重量,也承载着我对那片山水的想象。</p> <p class="ql-block">我换上更硬的笔锋,写出的字如同三峡两岸的峭壁,刀削斧劈,不容妥协。布局紧凑,一如江流在狭窄处的奔突与挤压。这不再是温润的读、写,而是一次对自然伟力的临摹。每一个顿笔,都是礁石撞碎浪花的瞬间;每一个收锋,都是舟子划桨后的余波。</p> <p class="ql-block">我渐渐明白,无论风格如何变化,核心始终是那篇《水经注》里的寥寥数语。它像一条暗河,贯穿在我的书写中。字虽静止,意却流动,仿佛只要笔不停,就能顺着长江一路东去,穿过夔门,直抵荆楚。</p> <p class="ql-block">春日清晨的江面,薄雾未散,渔火点点。这一刻,我不再追逐险峻与壮阔,而是捕捉那份“清荣峻茂,良多趣味”的闲适。郦道元写景,从不只写景,他写的是人对自然的感知。我写字,也尝试从模仿走向体悟。</p> <p class="ql-block">收起笔墨,我走出书房。城市河边的栏杆外,钟楼与圆顶建筑静静矗立,河面平静,车流如织。我掏出手机,拍下这现代的“江岸”。忽然觉得,千年前的三峡与眼前的河景,竟有某种隐秘的呼应——水依旧在流,人依旧在看,只是我们换了一种方式记录。而我,仍想把今日所见,写成一行行竖排的字,寄给那个在南北朝提笔写江河的郦道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