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人生Ⅱ长篇小说连载（八十六）

峰岭叠翠

　　王婧在电话里听见黄威急促的呼吸与焦灼的语气，心中便知必有大事发生。她未多迟疑，披上风衣匆匆出门，直奔那家他们惯常相见的咖啡店。街灯昏黄，映照着她眉宇间隐隐的忧虑。

推门而入时，黄威已坐在角落，双手紧握咖啡杯，指节泛白。见她到来，他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光亮，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地。他脸色灰暗，却因她的出现泛起一丝血色，像是久旱逢甘霖。

　　王婧轻轻坐下，接过他早已为她点好的咖啡，轻啜一口，温热微苦，一如此刻的心境。她语气温和，目光澄澈：“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急着见我？”她的声音像一缕春风，悄然抚平了黄威内心的波澜。

黄威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那一夜，他辗转反侧，灵魂在良知与利益间撕扯。最终，他决定不再沉默。他抬起头，目光坚定：“王婧，今天我要告诉你一切——关于申姨，关于南疆公司，关于我……所有被掩盖的真相。我不再逃避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失去工作，甚至失去你。但若能换回灵魂的洁净，我甘愿承受。”

　　他声音低沉却清晰：“我是为了事业，为了金钱，更为了那点虚荣心，才与申姨同流合污。我帮你编造她的‘光辉事迹’，我亲手为她披上虚假的光环。我一千个对不起你，一万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王婧心头一震，手中的咖啡杯微微一颤。她强自镇定，眼神依旧温柔：“别急，慢慢说。我相信你，也想知道真相。”

那一夜，黄威彻夜未眠。他反复叩问自己：还要继续跟随申姨，在这条通往深渊的路上狂奔吗？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不断浮现——钉子户的血、黑社会的拳头、官员的别墅、矿主的车轮……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成了罪恶的共谋。

　　初识申姨时，他是真心敬佩她。她是时代的弄潮儿，在共和国刚刚觉醒土地价值的年代，以智慧与胆识杀出重围，将南疆公司打造成地产巨擘。黄金地段的开发权，几乎尽握其手。黄威曾以为，她是女中豪杰，是新时代的开拓者。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申姨并非走在阳光下，而是在钢丝上跳舞，脚下是万丈深渊。她早已不满足于合法经营，而是贪婪地攫取每一分可乘之机。

一个细节让他心寒：春节时，家家户户倒贴“福”字祈福，申姨却命人横书“财源滚滚似江海”。“横财”二字，赫然入目。黄威劝她收敛，她冷笑：“邓公说，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管它竖财横财，落袋为安才是真发财！”黄威无言，只觉脊背发凉。

　　他奉命去查看申姨早年囤下的土地，原计划开发“富人别墅区”，如今却荒草丛生，猪狗成群，几位老农妇在杂物房前闲坐。黄威震惊：“这不是闲置土地吗？政府明令禁止！”申姨轻蔑一笑，做了个数钱的手势：“我打点好了，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等它升值，钱就来了，急什么？”

更有钉子户拒不搬迁，申姨冷眼道：“想漫天要价？我让他消失。”她果然动用黑道，日夜骚扰，终致户主被打成重伤，含恨搬离。黄威惊问：“这会出人命的！”她嗤笑：“儒夫！时间就是金钱，对付刁民，就得用非常手段。”

　　最令他胆寒的是那次广州之行——他与申姨携巨款，由香莲保镖护送，表面是考察项目，实则是用现金购买别墅，行贿某位高官。至今回想，他仍冷汗涔涔。

更恶毒的是，为吞并矿主吴老七的千万元股权，申姨竟指使人篡改刹车，欲制造“意外”车祸。黄威得知后，整夜做噩梦，仿佛看见鲜血染红车轮。

他冷静分析：2000万元，对地产商不算天文数字，但若在短短数月内靠权钱交易聚敛而成，便足以令人发指。申姨早年确有真才实学，白手起家，拼出一片天地。可一旦尝到权力的甜头，便如毒瘾发作，无法自拔。

　　黄金地段项目本无需行贿，一切合规推进。可外界误以为申姨“关系通天”，纷纷主动送钱“打点”，以求分一杯羹。申姨顺水推舟，照单全收，竟在无形中敛财两千万——一场没有硝烟的掠夺，悄然完成。

此刻，面对王婧，黄威终于将一切和盘托出。他声音颤抖：“申姨是贪腐的化身！你写的那篇报告文学，是我帮她伪造的谎言。她不配登上党报，不配被称作‘女强人’！若这篇文章发表，不仅是对公众的欺骗，更是对良知的背叛！”

“黄威，你说的……都是真的？”王婧如遭雷击。她忽然想起采访南疆公司时，香莲那欲言又止的眼神，那通含糊其辞的电话：“申姨……不是你想的那样。”原来，早有警示，只是她未曾听懂。

　　“句句属实。”黄威痛苦地低语，“我不是无辜者。我参与过，默许过，甚至受益过。我黄威，不干净。可正因为敬你、信你，我才不能继续骗你。这篇稿子若发表，党报蒙羞，你也将身陷其中。我不能看着你走向深渊。”

他说到动情处，泪水滑落。王婧心头一热，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她紧紧握住黄威的手，声音哽咽：“谢谢你，黄威，真的谢谢你。”

她苦心撰写多日的《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一夜之间成了助纣为虐的伪作。放弃，意味着心血白费；发表，则是助恶为伥。她陷入两难，心潮翻涌。

见她犹豫，黄威心生悔意，生怕连累她。他低声提议：“若你为难，就先把稿子交上去，算你完成任务。然后……我打个匿名电话给总编，揭发真相。这样，你无责，我也尽了本分。”

“不！”王婧断然拒绝，目光如炬，“这事因我而起，就该由我终结。我不能让你再卷入是非。你还要在申姨手下谋生，我不能害你。”

“不，该负责的是我。”黄威挺直脊梁，“虚假事迹是我编的，我是始作俑者。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能让你替我背负罪责。”

　　王婧凝视着他，眼中满是赞赏。她从未想过，这个平日温吞的男子，竟有如此勇气与担当。她平静地站起身，从包中取出文稿，一页页撕碎，如秋叶飘零，毫不留恋。

黄威震撼了。他望着眼前这个纤弱却坚毅的女子，忽然明白：真正的力量，不在权势，不在金钱，而在良知的觉醒。他声音颤抖：“王婧，我敬佩你。我为自己曾经的懦弱与虚伪，无地自容。我向你保证——若事有波澜，我必挺身而出，不再逃避。”

王婧望着他，轻轻点头：“黄威，我相信你。”窗外，晨光初露，穿透云层，洒在碎纸之上，仿佛为这场灵魂的救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待续）

作者简介

峰岭叠翠，汉族，汉语言文学大专学历。广西作协会员，南宁市作协会员，出版长篇小说2部，与人合作编剧40集电视连续剧1部。主编《枝柳岁月》《枝柳记忆》《三线人回忆录》。发表中短篇小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