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里的岁月滋味

杜茂

<p class="ql-block">  童年的餐桌,总被自家菜地的绿意浸染。那些用农家肥滋养的蔬菜,清晨现采现摘,带着露水的鲜灵端上桌来:白菜、青菜顺着季节轮番登台,茄子紫得透亮,南瓜黄得醇厚,爬架的豆类垂着饱满的嫩荚。彼时养殖技术简陋,粮食产量有限,家禽家畜品种单调且出栏率低,肉类便成了餐桌上的稀客,一年到头难觅几回踪影。</p><p class="ql-block"> 山上采来的野生菌,便是最动人的珍馐——雨后的山林裹着湿润的泥土气,我跟着同伴背着小竹篓穿梭在松针间,青头菌顶着白伞、铜绿菌泛着幽光,小灰菌、牛肝菌、羊肝菌藏在腐叶下,我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摘下,回家用清水反复淘洗,简单配上辣椒、腊肉、葱蒜爆炒,那浓得化不开的鲜香,轻易就勾出肚里的馋虫,慰藉了匮乏岁月里的味蕾。</p><p class="ql-block"> 野菜中除了车前草、蕨菜、荠菜外,其余苦涩的野菜我们多不采来吃,以至于青年时在师范读书,第一次尝到鱼腥菜,那股浓烈的腥味让我难以下咽,竟想直接倒掉,在同学面前闹了好大一场笑话。</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的年代,猪肉是顶奢侈的享受。只要听人提起牛肉、羊肉、鸡肉等,我们总忍不住咽口水,恨不能沾点荤腥。爷爷常说:“穷人爱吃肉,富人爱吃菜。”那时的我似懂非懂,只盼着有肉吃的日子早些来。为了能吃上肉我们多到水田沟里捉小鱼。</p><p class="ql-block"> 夏秋季,放学后我和小伙伴总提着小桶、扛着小锄头,揣着丝线编织的圆圈漏兜往水田沟渠跑。挽起裤脚在沟里垒起两道小泥坝,再用小桶一遍遍舀干坝间的水,最后在泥泞里“竭泽而渔”。筑坝时,顺手就把泥里的泥鳅菜当野草薅起,混着湿泥夯实坝体——在那时的村民眼里,唯有鱼肉才算正经菜肴,野菜终究是“不上台面”的东西。捉回的鱼洗净后,大人会在柴火灶上用粗盐煎至金黄,再喷上清水,加些油辣、蒜末和新鲜薄荷煮透,那鲜爽滋味能下两碗糙米饭。</p> <p class="ql-block">  寻常日子里,唯有过年做客能多吃上几口肉。记得冬月的一个清晨,我端着一碗白菜饭坐在老院子的青砖地上晒太阳,忽然闻到北厢房杨伯母家飘来的肉香。踮脚望去,八仙桌上摆着一碗肥瘦相间的回锅肉,油光锃亮地冒着热气,我盯着碗直咽口水。杨奶奶见了,笑着用筷子夹给我一块,我塞进嘴里舍不得嚼碎,任由肉香在舌尖慢慢化开,连带着嘴里的糙米饭都变得香甜。除此之外,便是家人称回肥肉炼油时,能分到一点肉末解馋。</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肉食加工从无复杂技巧,卤猪肉、腌卷蹄这类吃食,从未在自家餐桌上出现过。农户养的黑毛猪多喂杂粮菜叶,人们买肉也偏爱肥肉,哪怕只是简单炖煮后切片,那醇厚的肉香也足以让我们舔净碗底。如今回想,才真切懂了“穷人爱吃肉”里藏着的生活重量。</p> <p class="ql-block">  跨入新世纪,乡下的日子渐渐红火起来。菜市场里蔬菜琳琅满目,肉类供应充足,曾经稀缺的肉食成了餐桌常客,蔬菜反倒成了配角。酒足饭饱后,人们不再局限于屋内,而是三三两两走上街头散步健身。有意思的是,上了年纪的人总爱往田间地头跑,或是去菜市场寻觅野菜——当年被当作野草的泥鳅菜、水芹菜等野菜,如今成了稀罕时鲜;灰条、芦通尖、鬼针草嫩尖这些曾无人问津的野菜,也成了人们追捧的健康美味。</p><p class="ql-block"> 从“穷人爱吃肉”到“富人爱吃菜”,餐桌的变迁里,藏着谷芹村半个世纪的岁月流转。那些年的苦与馋,如今都成了珍贵的回忆,而野菜的清香与肉类的醇厚,共同酿成了岁月的滋味,在记忆里愈发绵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