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故事：孔雀公主

芙蓉婉儿

　　唐开元二十七年，滇南蒙自县有书生名白年礼，家贫力学，屡试不第，遂弃举业，携笔墨葫芦丝游滇中，欲采风物入画，卖画为生。时逢秋末，白年礼行至哀牢山麓，忽遇暴雨，山路泥泞，遂投附近一座破败古寺避雨。

古寺名“孔雀寺”，断壁残垣，蛛网尘封，唯有正殿一尊孔雀明王像尚可辨认。白年礼掸去供桌上的灰尘，铺纸研墨，对着明王像写生。忽闻殿后传来簌簌声响，似有女子啜泣。白年礼心疑，寻声而去，见殿后柴房内，一女子正伏案而哭。此女名唤灵翾，“灵”取灵动剔透之意，“翾”喻孔雀振翅轻飞之姿。她浑身覆着细碎翠羽，宛如孔雀换羽时落下的灵片，在昏暗柴房内流转着莹润光泽；身着青绿色罗裙，质地奇异，流光溢彩，裙摆绣着数十只孔雀，栩栩如生，仿佛振翅欲飞。抬头时，一双水灵灵的明眸含着泪光，眼波流转间似有清泉荡漾，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唇似樱桃凝露，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山野精灵的鲜活气韵，楚楚动人之态让白年礼瞬间失神，连呼吸都忘了调匀。

白年礼拱手道：“姑娘为何在此哭泣？小生白年礼，途经此地避雨，绝非歹人。”女子敛衽还礼，声音清脆如莺啼：“小女子灵翾，因家道中落，流落至此，见古寺凄凉，触景生情，不觉失态。”

白年礼见她虽衣衫单薄，却气度不凡，料非寻常女子，遂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与水递上：“姑娘若不嫌弃，先垫垫肚子。雨停之后，小生再送你下山。”灵翾接过干粮，道谢后小口吃了起来，翠羽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颤动，平添几分娇憨。白年礼则回到正殿继续作画，不时抬眼望向柴房方向，心中竟生出一丝牵挂，笔下的孔雀明王像，不知不觉间染上了灵翾的眉眼神韵。

雨歇时分，灵翾自柴房走出，对年礼道：“承蒙公子照料，小女子无以为报。公子既爱作画，小女子愿为公子磨墨。”年礼大喜，连忙应允。灵翾磨墨的手法娴熟，皓腕轻旋，墨汁浓淡适宜，她俯身时，发间别着的孔雀羽簪垂落，扫过年礼的手背，一阵酥麻感直窜心底。年礼下笔如有神助，一幅《孔雀明王图》很快完成，画中明王身披孔雀羽衣，威严中带着几分柔美。

灵翾见了画作，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水灵的眸子弯成月牙：“公子画技高超，竟能捕捉到明王的神韵。”她说话时，气息如兰，带着山间草木的清香，年礼只觉心头一热，笑道：“若非姑娘磨墨，小生断无此灵感。”二人相谈甚欢，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年礼邀灵翾在寺中暂宿，自己则取出葫芦丝，在正殿吹奏起来。葫芦丝声婉转悠扬，如月光流淌，灵翾听得入了迷，轻声和着节拍哼唱，身姿随着曲调轻轻摇曳，宛如月下起舞的孔雀。

夜半，灵翾取来一支玉笛，对年礼道：“公子葫芦丝吹得绝妙，小女子愿以笛声相和。”年礼欣然应允，葫芦丝与玉笛交相辉映，琴瑟和鸣，声响在古寺中久久回荡。曲罢，灵翾脸颊微红，翠羽泛着朦胧光晕，她抬眼望向年礼，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羞涩与情意。年礼望着她绝世的容颜，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灵动气息，只觉一股情愫在心中翻涌，竟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想要吻上她泛红的唇瓣。灵翾似是察觉了他的意图，睫毛轻颤，却没有躲闪，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次日清晨，年礼醒来，想起昨夜险些失控的举动，脸颊不禁发烫。见灵翾已备好早餐，竟是几枚色泽鲜艳的野果和一壶清茶。年礼尝了一口野果，清甜爽口，回味无穷。灵翾道：“这是山中的孔雀果，极为难得，公子快尝尝。”她说话时，眼神清澈灵动，让年礼心中的窘迫渐渐消散，连连称奇，心中对灵翾的身世愈发好奇。

饭后，年礼提议送灵翾下山，灵翾却摇头道：“公子，小女子在此地还有要事未了，暂且不能离开。公子若不嫌弃，可在寺中多住几日，小女子愿陪公子一同观赏山中景致。”年礼本就喜爱山水，闻言欣然应允。

接下来的几日，灵翾每日都陪年礼游山玩水。她对哀牢山的地形了如指掌，带着年礼找到了许多常人难以发现的美景。年礼则将这些美景一一画入画中，每幅画都离不开灵翾的身影：或立于溪边浣纱，翠羽映着流水波光，指尖轻拨水花，灵动俏皮；或坐于花间抚琴，明眸含情脉脉，琴弦轻颤间，似有天籁流淌；或站于山巅远眺，罗裙随风轻扬，翠羽翻飞，宛如九天仙子下凡。灵翾的身影在画中灵动飘逸，每一笔都透着让人心动的惊艳。

一日，二人行至一处瀑布前，瀑布飞流直下，水雾缭绕。灵翾望着瀑布，忽然道：“公子，小女子可为你跳一支舞。”年礼大喜，连忙点头。灵翾褪下外衫，露出里面的孔雀裙，裙摆展开，如同一朵盛开的孔雀花。她随着瀑布的轰鸣声翩翩起舞，身姿轻盈灵动，似弱柳扶风，又如孔雀开屏般惊艳，翠羽在阳光下闪烁，每一个旋身、每一次抬手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美感，看得年礼如痴如醉。舞至酣处，她回眸一笑，眼波流转，媚态天成，年礼只觉心跳骤停，再次涌起想要拥她入怀、亲吻她的冲动。

舞罢，灵翾气喘吁吁地走到年礼身边，脸颊泛红，翠羽上沾着细碎的水珠：“公子，献丑了。”年礼连忙道：“姑娘舞姿绝世，小生此生难忘。”他取出画笔，迅速将灵翾跳舞的身影画了下来，画中女子衣袂翻飞，翠羽流光，宛如仙女下凡。

当晚，年礼在灯下整理画作，灵翾则在一旁为他缝补衣衫。昏黄的灯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她专注的模样格外动人。年礼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声道：“灵翾姑娘，你我相识多日，小生对你心生爱慕，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与小生结为连理？”

灵翾闻言，手中的针线一顿，脸颊瞬间变得通红，水灵灵的眼睛中满是羞涩与欣喜。她沉默片刻，道：“公子，小女子身份特殊，恐会连累公子。”年礼道：“小生不在乎你的身份，只要能与姑娘在一起，就算刀山火海，小生也在所不辞。”灵翾眼中闪过一丝感动，点了点头：“公子若不嫌弃，小女子愿嫁与公子为妻。”

年礼大喜过望，连忙将灵翾拥入怀中。二人在孔雀明王像前拜了天地，结为夫妻。新婚之夜，红烛摇曳，二人恩爱缠绵，年礼轻抚灵翾身上的翠羽，只觉温润顺滑，心中满是珍视。灵翾则依偎在他怀中，听他吹奏葫芦丝，笛声温柔缱绻，诉说着无尽情意。年礼低头，吻上她柔软的唇瓣，灵翾轻颤着回应，夜色中满是浓情蜜意。

婚后，年礼与灵翾在孔雀寺中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年礼每日作画，灵翾则为他磨墨、洗衣、做饭，将寺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年礼的画作因融入了灵翾的神韵，变得愈发灵动，渐渐在当地有了名气，许多人慕名而来，重金求购他的画作。闲暇时，年礼吹起葫芦丝，灵翾便随乐起舞，或是以玉笛相和，琴瑟和鸣，恩爱缠绵有加。

然而，好景不长。一日，蒙自县县令周大人途经孔雀寺，见年礼的画作栩栩如生，尤其是画中的灵翾，翠羽流光，容颜绝世，心中不禁起了歹念。周大人早已听闻孔雀寺中有一位绝色女子，今日一见画作，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欲望，当即带人闯入寺中。

周大人见到灵翾，顿时被她的美貌惊呆了，色眯眯地笑道：“果然是绝色佳人！白年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藏匿如此美人，还不快快将她献给本大人！”年礼怒声道：“周大人，灵翾是我的妻子，你休要胡言！”

周大人冷哼一声：“哼，一个穷书生，也配拥有如此美人？识相的，就将她交出来，本大人可以饶你不死，还能给你一笔重金。否则，休怪本大人不客气！”年礼誓死不从，与周大人的手下争执起来。

灵翾见状，面色一沉，对周大人道：“周大人，你身为父母官，不思为民做主，反而强抢民女，不怕遭天谴吗？”周大人笑道：“天谴？本大人就是天！今日，你若不从，我便将白年礼抓起来，治他一个私藏妖女之罪！”

灵翾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道：“既然大人执意如此，休怪小女子无礼了。”说罢，她褪下外衫，露出孔雀裙，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孔雀裙上的孔雀突然活了过来，振翅飞出，对着周大人的手下猛啄。周大人的手下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逃窜。

周大人见状，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是什么妖怪？”灵翾冷笑道：“我乃哀牢山孔雀精，修行千年，本欲与世无争，奈何你逼人太甚！”说罢，她化作一只巨大的孔雀，翠羽如屏，展翅飞起，对着周大人俯冲而下。周大人吓得瘫倒在地，当场气绝身亡。

年礼见灵翾竟是孔雀精，心中先是一惊，随即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心中的爱意不减反增。他对着灵翾道：“灵翾，无论你是人是妖，你都是我的妻子，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

灵翾变回人形，眼中含泪道：“公子，谢谢你不嫌弃我。如今我杀了朝廷命官，已是死罪，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离开吧。”年礼点了点头，收拾好画作和行囊，与灵翾一同离开了孔雀寺。

二人一路向西，逃至大理境内。大理风景秀丽，民风淳朴，二人便在此定居下来。年礼继续卖画为生，灵翾则在家中操持家务，偶尔也会化作孔雀，到山中觅食。闲暇时，依旧是年礼吹葫芦丝，灵翾起舞，日子过得平静而甜蜜。

然而，平静的生活并未持续太久。周大人的儿子周公子为了替父报仇，四处打探年礼和灵翾的下落，终于得知他们在大理定居，当即带着大批人马赶来。

周公子将年礼和灵翾团团围住，怒声道：“妖女，你杀了我父亲，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灵翾面色凝重，对年礼道：“公子，你快些离开，这里交给我来应付。”年礼道：“我不走，我要与你同生共死！”

灵翾眼中闪过一丝感动，道：“公子，你是凡人，留在这里只会白白送命。你快些走，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再相见。”说罢，她将年礼推到一旁，化作孔雀，与周公子的手下展开激战。

灵翾虽然修行千年，但周公子的手下人多势众，且都配备了精良的兵器，灵翾渐渐体力不支，身上的翠羽散落许多，多处受伤。年礼见灵翾受伤，心中焦急万分，拿起身边的葫芦丝，吹奏起激昂的曲调。奇特的是，这曲调竟让灵翾精神一振，也让周公子的手下心神不宁。年礼又拿起画笔，对着周公子的手下猛挥，画笔虽不能伤人，却也暂时阻挡了他们的进攻。

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金光，一位白发老者现身，手持拂尘，大喝一声：“住手！”周公子的手下见状，纷纷停下进攻。白发老者道：“孔雀仙子，你本是山中精灵，修行不易，为何要卷入人间纷争？”

灵翾变回人形，躬身道：“仙长，并非小女子有意伤人，实在是周大人父子逼人太甚。”白发老者点点头，道：“周大人父子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你杀戮过重，已损修行。今日我便饶你一命，快快返回哀牢山，潜心修行，不可再干预人间之事。”

灵翾道：“仙长，我与白公子情深意重，不愿与他分离。”白发老者道：“人妖殊途，强行在一起，只会给彼此带来灾难。白公子乃凡人，寿命有限，而你乃精灵，长生不老，日后他百年归老，你又该如何自处？”

年礼道：“仙长，我不在乎人妖殊途，我只想与灵翾在一起。哪怕只有短暂的几十年，我也心甘情愿。”白发老者叹了口气，道：“痴儿，既然你们情比金坚，我便成全你们。但灵翾需散去千年修为，化作凡人，与你共度一生。你可愿意？”

灵翾毫不犹豫地道：“我愿意！只要能与公子在一起，就算散去修为，化作凡人，我也心甘情愿。”年礼感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握住灵翾的手。

白发老者微微一笑，挥动拂尘，一道金光笼罩住灵翾。灵翾身上的翠羽渐渐褪去，妖气消散，化作一位普通的绝色女子，唯有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依旧动人。白发老者道：“好了，灵翾已化作凡人，你们日后可安心生活。切记，要多行善事，弥补往日杀戮之过。”说罢，白发老者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际。

周公子见灵翾已化作凡人，心中的恨意渐渐消散，带着手下离开了。年礼与灵翾相拥而泣，从此在大理过上了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年礼依旧卖画为生，灵翾则为他生儿育女，夫妻二人相濡以沫，闲暇时仍以葫芦丝与笛声相和，恩爱不减当年。

多年后，年礼寿终正寝，灵翾悲痛欲绝。她将年礼安葬在苍山脚下，自己则守在墓旁，日夜哭泣。泪水滴在墓前的泥土中，竟长出了一株株孔雀草，花开烂漫，宛如孔雀开屏。当地百姓见状，无不感叹二人的深情，将孔雀草视为爱情的象征。

又过了许多年，有人说在哀牢山深处，见到一位身着孔雀裙的女子，容颜依旧，水灵的眼眸中带着思念，身旁放着一支葫芦丝和一支玉笛，笛声与丝声交织，似在等待着什么。或许，那便是灵翾，她在山中默默守候，等待着与年礼来世再续前缘。

异史氏曰：“万物有灵，情之一字，足以跨越种族，超越生死。白年礼与灵翾，一为凡人，一为精灵，却因偶然相遇，以丝笛相和，用舞姿传情，灵翾的绝世灵动惊艳了年礼，让他情难自已，历经磨难，终成眷属。周大人父子作恶多端，自食恶果，警示世人不可贪赃枉法，为非作歹。白发老者成全有情人，彰显天道有情，善恶有报。世间痴男怨女，若能如白年礼与灵翾一般，坚守初心，不离不弃，纵使历经千难万险，也能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