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雪随下即化

学俭

故乡下了第一场雪，牧民喜上眉梢。这雪来得恰是时候，轻盈地飘落，不声不响地润了大地。人们抬头望天，见雪花如絮，却并不积厚，知道这是“随下即化”的好雪——既润了草根，又不会压垮枯草，更不会让牲畜难行。老牧民蹲在门口，眯眼看着雪落在毡帽上，随即融化成水珠滚落，嘴角浮起笑意：“黑灾今年是躲过去了。”

随下即化的雪，使故乡的黑灾很难发生。往年冬初无雪，大地干涸如铁，草枯成灰，牲畜啃不动、咽不下，那才叫“黑灾”。可今冬不同，雪落即融，渗入冻土，像悄悄喂了一口温水给大地。草根吸了 moisture，来年春萌便有了底气。牧人不慌，牛羊不愁，连圈里的小羔都叫得格外清亮。

雪覆盖了故乡，白雪皑皑，阳光明媚，一派冬天的景致。清晨阳光斜照，雪面泛着银光，远处山脊如画，近处雪地如纸，偶尔一行蹄印或鸟爪痕，像是自然写下的诗句。空气清冽，呼吸间带着冰雪的甜意。孩子们在屋外堆起歪斜的小雪人，笑声撞碎了寂静的晨光。我站在屋檐下，看那雪落在茅草屋顶，像一层薄棉轻轻盖上，又慢慢化开，仿佛大地在悄悄吐纳。这样的雪不喧哗，也不留痕，却把整个冬天的生机都藏进了泥土深处。

天空澄澈，淡蓝如洗，几缕薄云浮在天边，像被风梳过的棉絮。雪还在飘，却不急不缓，落在草尖上、屋檐上，触地即消，只留下微微湿痕。远处山影朦胧，近处的枯草在雪光中泛着金黄，仿佛大地披了一层半透明的纱。这雪不为覆盖，只为滋润，像是冬天里一场温柔的探望。我沿着小路走，脚印刚落下，就被新雪轻轻抹去，仿佛天地不愿留下痕迹，只想默默积蓄力量。这样的雪后，人心也变得安静，仿佛听见了泥土深处，草根正悄悄吸水的声音。

2025年11月24日的故乡又下雪了。清晨，我推开窗，见雪花正斜斜地飘，不密不疏，像谁在天上抖着一床白纱。地上湿漉漉的，不见积雪，只有偶尔几片雪花在水洼上轻轻一触，便化作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这雪，不是来占领冬天的，而是来问候冬天的。它知道大地还喘着气，草根还在等一口润泽，于是它来了，轻轻一吻，便悄然退去。

再大的雪亦掩盖不了旺盛的草。这话说得妙。其实不是雪小，而是草太韧。乌珠穆沁的草，根扎得深，命活得久，哪怕冻土三尺，它也在底下蜷着身子，等一场雪水来唤醒。如今这随下即化的雪，正是一剂温补——不猛，却持续；不厚，却贴心。雪水渗下去，草根吸进去，来年春天，那绿意就会从地底猛地窜出来，像一群憋足了劲的少年。

看，誉满天下的乌珠穆沁旗羊，毛絨绒的，肥肥的，爱煞人。它们在这片土地上吃着天然草料，饮着雪水，冬不惧寒，夏不畏暑。如今裹着厚厚绒毛，在薄雪中踱步，像一群行走的暖意。有几只小羊挤在母羊腹下吃奶，热气腾腾，雪落在背上都来不及积，便化作了水汽。我走近一只小羊，它抬头看我，眼睛湿漉漉的，像含着一汪春水。它不懂什么“黑灾”，也不知这雪有多珍贵，它只知道，今天有奶喝，有草啃，脚下不滑，风也不刺骨——这便是好日子。

这雪景真像格林童话中故事。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雪原上，茅草屋顶堆着软雪，像盖了层棉花。小路蜿蜒向前，像是通向某个藏着炉火与热奶茶的小屋。远处树木静立，枝头负雪，却不显沉重，反倒有种轻盈的美。雪仍在飘，却不大，落下来，触地即消，仿佛天地间正进行一场温柔的私语。我沿着小路走了一段，脚印刚留下，就被新落的雪轻轻抹去。这雪，不争不抢，来得安静，去得也干净，却把整个冬天的希望，悄悄埋进了土里。

蜡梅花雪中绽放，别有一番情趣。那一簇红果在雪中格外醒目，像是谁遗落的灯笼，又像冬天悄悄藏起的一抹暖意。雪落在浆果上，晶莹剔透，像裹了层糖霜。风一吹，枝条轻颤，雪簌簌落下，果子却依旧红得倔强。这颜色，不只是好看，更像在说：冬天再冷，也冻不住生命的颜色。我站在那棵老树下，看那红果在雪光中闪动，忽然明白，这随下即化的雪，不只是为了润草，也是为了衬这抹红——让寒冷中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活着的证据。

牧羊人的父母穿着浓艳的盛装，目送儿子上学。他们站在雪地里，身影被阳光拉得修长。骆驼安静地立在一旁，鞍具上的彩绸在风中轻摆，像是节日的余韵。老两口不说话，只是望着孩子远去的背影，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拐过雪路弯角。他们的脸上有笑，也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安心——这雪化得正好，路不滑，孩子走得稳。我远远看着这一幕，心里一暖。原来最好的雪，不是能堆雪人、打雪仗的雪，而是能让亲人安心目送的雪。它不积，不滑，不寒，只是轻轻落下，又悄悄融化，像一句没说出口的祝福，落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