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古城印象2025/11

杨力

<p class="ql-block">这便是我所见到的大理了。这印象,并非由一块块青苍的城砖,或是哪一座飞檐的楼阁单独给予的;它是由无数流动的、鲜活的、带着气味与温度的人间细节,一层一层,在我心里涂抹、堆叠起来的。进得城来,第一桩事便是寻那吃食。街巷里摩肩接踵,各种气味便在这人潮的体温里蒸腾、发酵,混成一股热闹而又有些混沌的暖流。忽然,一缕焦甜的奶香,像一根极细的、柔韧的丝线,从这片混沌中清晰地穿了出来,牵引着我。那是一个小摊,铁架上支着小小的炭炉,一位白族的老妈妈正用筷子卷着一片薄薄的、乳白色的东西在火上烘烤。那便是烤乳扇了。它受热后便柔软地卷曲起来,表面泛起焦黄的斑点,像秋日梧桐的落叶。我接过来,咬一口,初觉是脆,随即是一种极富韧劲的拉扯,一股醇厚而微酸的奶味立刻充盈了齿颊。这味道是野的,不似江南点心那般精细婉约,它带着山野与牧场的气息,质朴而强烈。吃了这略嫌干韧的乳扇,正需要些润泽的,便瞧见了那牦牛酸奶。盛在粗陶的小碗里,奶皮凝脂一般,厚厚地结着一层。用小木勺轻轻破开,里面的酸奶洁白如玉,质地浓稠得几乎能托住那勺子。送入口中,酸味是极清冽的,先声夺人,而后,那绵长醇厚的回甘才缓缓地弥漫开来,仿佛将苍山顶上积雪初融的凉意,也一并咽了下去。至于那粑粑,则是另一种光景了。在炭火上烙得两面金黄,鼓胀胀的,像一只饱满的、充满期待的钱袋。掰开来,热气扑面,面香朴实而温暖,它不与你谈风月,只实实在在地慰藉着行人的饥肠。填饱了肚子,便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怎的,就拐进了那洋人街。这里的空气,仿佛也换了配方。烤乳扇的焦香与牦牛酸奶的清冽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咖啡豆被研磨后浓郁的焦苦,是烤箱里黄油与面粉融合的甜腻。两旁的店铺,挂着英文的招牌,售卖着异域的服饰与银器。各种肤色的游人,坐在露天的小椅上,悠闲地啜着杯中的液体,望着来往的行人。我立在这街心,忽然有些恍惚。方才那烤乳扇的滋味还留在舌尖,那是此地土生土长的、扎根于泥土的滋味;而眼前这咖啡的香气,却是远渡重洋而来,在此地落地生根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竟在这座小小的古城里,如此和睦地比邻而居,互不侵扰,各自经营着一方热闹。这大理的胸襟,倒真是海纳百川了。要看清这胸襟的全貌,总须得登高。于是我便寻着了那五华楼。踏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盘旋而上,脚下的市声与人影渐渐沉落、变小。待登到顶层,凭栏一望,整个大理古城便豁然铺展在眼前。最远处,是那苍山。它静默地、横亘地在那里,仿佛自天地开辟以来便是如此。山顶的积雪,在午后阳光下,泛着一种并非人间的、清冷的白光。山腰缠绕着舒卷的云带,软软地、厚厚地,像天神遗落的哈达。这苍山是静的,是永恒的,是这人间戏剧最宏大、最沉默的背景。而在这永恒的背景下,却是那一片沸腾的、生机勃勃的人间。我的目光从远山收回来,落在眼前那一片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青瓦铺成的屋面,一片压着一片,像无数片巨大的鱼鳞。岁月的风雨在它们身上留下了深一块、浅一块的苔痕与水渍,让这整片的青灰,有了浓淡深浅的韵味,像一幅洇了水的老墨。有些瓦楞间,竟倔强地探出几茎枯黄的草,在微风里轻轻地摇着。就在这一片沉静的、青灰色的基底上,生活的烟火气却从无数的缝隙里升腾起来。我看见哪家院里的三角梅,开得不管不顾,泼泼洒洒地翻过墙头,垂下一片烂漫的紫红;我看见更远处,一缕淡淡的炊烟,正从某个我看不见的烟囱里袅袅升起,被风拉成一条斜斜的、透明的细线,最终融化在蓝天里。楼下街道的喧嚣,传到这里,已失了具体的形状,汇成一片嗡嗡的、温暖的声浪,仿佛是这座古城平稳而有力的呼吸。那些攒动的人头,此刻看去,也成了缓缓流动的、彩色的溪流。我看不清任何一张脸,辨不出任何一声叫卖,但正是这模糊,成就了一种宏大的真实。在这楼上看下去,才真切地感到,这满城的人间烟火,这咖啡与乳扇交织的日常,这古老与崭新的并存,原来都是在苍山这面巨大而沉静的屏风前,上演着的一幕热闹而又安宁的戏剧。我久久地立在楼上,让那山风的凉,与目光里的暖,在我身上交汇。直到日头西斜,给所有的屋顶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我才慢慢走下楼来,重新汇入那彩色的、流动的溪流里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