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坪秋深，一径乡愁踏叶来

耕耘者

出发去东坪那天，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车窗上凝起一层薄雾。同行的十人揣着几分忐忑——怕这深秋的阴雾，遮了传说中"三红"的绚烂。车至山脚时，雨竟悄然而止，云层裂开一道微光，像古村特意掀开的纱帘，将青石山门、红枫剪影轻轻托了出来。

最先撞入眼帘的是那座鹅卵石贴就的山门，褐灰色的石块错落咬合，带着山间晨露的湿润。横梁上"东坪古道"四个大字苍劲有力，笔锋里藏着岁月的筋骨，指尖摩挲着石壁上凹凸的纹理，仿佛触到了千年前行人留下的温度。拾级而上，千年石阶被历代脚步磨得温润光滑，青黑色的石面泛着柔光，缝隙里嵌着湿漉漉的青苔，踩上去带着几分绵软的弹性。石阶旁偶尔能见到半露的马蹄印，据说是古时运送贡柿的商队留下的痕迹，深浅不一的凹痕里，还凝着未干的雨珠。脚下是厚厚的落叶，红的似燃着的炭火，黄的如揉碎的金箔，还有半青半红的过渡色，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是古道在耳畔低声絮语，诉说着李唐后人迁徙的沧桑。

两侧的古树遮天蔽日，构成一道天然拱廊。香樟的枝干虬曲如老叟的臂膀，粗糙的树皮上沟壑纵横，两三个人合抱的树干里，不知藏着多少春秋；树身缠着深绿色的藤蔓，藤蔓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偶尔滴落砸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红枫的叶片在微风中翻飞，边缘卷着细碎的锯齿，阳光穿过叶缝，将红叶染得愈发透亮，像缀在枝头的红宝石；偶尔有几片红叶飘落，恰好落在肩头，带着山野的清润气息。银杏的黄叶簌簌飘落，铺在石阶上，与红叶交织成斑斓的锦缎。

沿途还能见到几株百年油茶，墨绿色的叶片间挂着饱满的茶果，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这是衢州山区特有的乡土树种，深秋时节仍透着勃勃生机。古道中段藏着一座半塌的石磨坊，磨盘上布满青苔，旁边的石槽里还积着浅浅的雨水，仿佛刚停止转动不久。偶尔能听到山涧流水声，顺着石阶旁的沟壑蜿蜒而下，水质清冽，隐约能见到水底的鹅卵石，涧边丛生着紫色的野花，与红叶相映成趣。同行的村民说，这条古道曾是衢州通往皖南的必经之路，古时挑夫、商队络绎不绝，如今虽不复当年繁华，却保留着最原始的山野气息。

最令人惊叹的是那棵"柿子树王"，三人合抱的树干撑起一片繁枝，枝桠斜斜伸向天空，据说最高产时能结千斤红柿。此刻枝头挂满红灯笼般的果子，圆鼓鼓的，像少女娇羞的脸颊，红得透亮，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滴出蜜来。

一位挎着竹篮的农妇正在树下摘柿，蓝布头巾沾着晨露，手指粗糙却灵活，捏住柿蒂轻轻一旋，红柿便稳稳落入篮中。我们上前想买几斤，农妇直起腰，脸上堆起淳朴的笑，指了指口袋里叠得整齐的零钱："各位老板，只收现金哟，手机俺们弄不来。"我们翻遍背包，凑够了零钱递过去，农妇接过钱，又从篮里拣了几个熟透的红柿塞进我们手里："尝尝鲜，自家种的，没打药，甜着呢。"咬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果肉绵软无渣，这便是传说中供皇室享用的"贡柿"。据说明朝的李泽娘娘入宫后，每逢中秋便思念家乡红柿，御膳房遍寻天下无果，后来衢州年年进贡东坪红柿，"贡柿"的美名便流传至今。如今，柿干成了游子维系乡情的纽带，村民们趁着晴好天气，搬个小马扎坐在家门口，手里的刨刀在柿子上轻轻游走，橙黄色的果皮簌簌落下，露出饱满的果肉。切成四瓣的柿子整齐排在竹编簸箕里，在阳光下慢慢沉淀，从鲜亮的橙红变成琥珀色的软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甜香。

正午时分，我们走进枫树堂农家乐。老板是个豪爽的大哥，系着蓝布围裙，手里的锅铲在铁锅里翻炒得"叮当"作响。刚从菜园割的青菜还带着露水，翠绿的菜叶上挂着水珠；土猪肉肥瘦相间，在锅里滋滋冒油，香气顺着窗户缝往外溢；土鸡炖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汤色乳白，飘着几片姜叶。人均五十块的标准，桌上却摆满了荤素：油光锃亮的红烧肉、鲜醇的土鸡煲、脆嫩的清炒时蔬、喷香的腊味拼盘，每一口都带着食材最本真的味道。

席间，华北兄拿出葫芦丝，《映山红》的旋律悠悠响起，笛声清亮又婉转，伴着窗外的鸟鸣和风吹树叶的簌簌声，竟让人想起了年轻时的岁月。小杨一时兴起，望着窗外的山雾红叶，即兴吟道："人行古道外，山雾隐其峰。红泥老柿落，青石微苔生。"众人齐声叫好，大杨也抚掌附和，诗句在小小的屋里回荡，又飘出窗外，融进山谷的清风里。

午后的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湿漉漉的石阶上，泛着细碎的银光。我们沿着古道继续前行，漫山的红叶与深绿的香樟、金黄的银杏相映成趣，像是大自然打翻了调色盘，红的热烈、黄的明媚、绿的沉静，层层叠叠铺展开来。远处的古民居错落有致，白墙黑瓦隐在红叶绿树间，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在山谷间氤氲开来，带着饭菜的香气。

村头巷尾，村民们正忙着晒秋，这是东坪深秋最热闹的景致。家家户户的晒台、门前石板地，甚至屋顶的瓦片上，都铺满了丰收的色彩。红辣椒串成一串串，挂在木质屋檐下，像一串串火红的鞭炮，风吹过便轻轻晃动；玉米棒金灿灿的，剥去外层苞衣，露出饱满的颗粒，整齐地堆在竹编晒席上，阳光晒得颗粒发亮；竹簸箕里，除了橙红的柿干，还有切得厚薄均匀的南瓜干、呈琥珀色的番薯干，最具衢州特色的是笋干，村民们将春笋晒干后压成扁平状，码在晒架上，散发着淡淡的笋香。

几位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麻绳，正将红辣椒串起来，嘴里用衢州方言闲谈着今年的收成，偶尔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孩子们在晒场边追逐嬉戏，偶尔伸手去捏一下晒得半干的柿干，被奶奶轻轻拍开手，嗔怪着"莫弄脏了"。一位大爷正用竹耙翻晒着玉米，竹耙划过晒席的"沙沙"声，与村民的闲谈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最鲜活的乡野乐章。

下山时，夕阳为东坪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古道上的枫叶依旧红得热烈，被夕阳染成了胭脂色；柿树的枝头依旧挂满红灯笼，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农妇们收了晒具，扛着竹篮往家走，身影被拉得很长。回望这座不大的村落，两百来户人家散落在山谷间，十五家农家乐透着温暖的灯光，村民们坚守着现金支付的习惯，守护着千年的古道、古树和古民居。在这变化日新月异的时代，东坪就像一处世外桃源，保留着最本真的生活方式，也珍藏着人们心中最柔软的乡愁。

程颢诗云："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李煜词曰："一重山，二重山，山远天高烟火寒，相思枫叶丹。"此刻的东坪，便是这般诗意盎然。这里的秋，不仅有红枫红柿的绚烂，更有古道古村的静谧；有村民淳朴的笑容，有朋友相伴的欢畅；有舌尖上的清甜，有耳畔边的悠扬。这深秋的东坪，是大自然泼墨挥毫的画卷，更是刻在心头的温暖记忆，让每一个踏叶而来的人，都能在喧嚣中寻得一份宁静，在乡愁中收获一份感动。

惟愿岁月静好，故土依旧。这般红枫映古道、柿香满山村的美景，这般淳朴热忱、坚守本真的乡情，能永远留在时光里，让每一个寻觅乡愁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心灵的归宿。

注：东坪古村位于浙江省衢州市衢江区峡川镇，距离市区约38公里，地处千里岗山脉末端，海拔518米，与浙江龙游县接壤。东坪古村是一个始建于唐朝的千年古村落。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历史文化而闻名。拥有山崖巨石、千年古树群和唐朝古道等自然景观。

东坪村是一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老村落，因“古道、古树、古村落”三古而底蕴深厚，更以“红柿、红枫、红辣椒”三红而闻名遐迩。

每当秋深霜浓，被誉为“东坪三红”的景致便迎来高光时刻：红柿垂枝，红枫漫山，辣椒点缀其间，它们共同挥洒笔墨，将天地点染成一片炽烈而壮丽的秋日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