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五里路

风过延陵

<p class="ql-block">《背上的五里路》</p><p class="ql-block"> 母亲虽已离去,她的音容笑貌却如同刻印,时常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尤其是儿时那些与她相依的时光,总像一部无声的老电影,在记忆的深处反复放映,其中去往溪口卫生院的那条五里路情景的便是印象深刻一卷。</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我体质孱弱,偶感风寒是常事。每当察觉我的不适,母亲总会温柔地用手背探探我的额头,再轻说:“来,让妈妈看看舌苔。”在想方设法劝说我喝完熬成的小碗米汤后,她会为我换上最整洁的衣服,然后牵起我的小手,踏上那条不知走了多少次的路。</p><p class="ql-block"> 可孩童的娇弱与任性,总让这段路显得格外漫长。常常是没走出几步,我便以“没力气”为由赖着不走了。而母亲,从未有过片刻的犹豫。她会毫不犹豫地蹲下身,轻声说:“抓住妈妈的膀。”随后,她用双手稳稳托住我的臂部,深吸一口气,费力地站起身,将我背起,继续前行。</p><p class="ql-block"> 炎夏的日头毒辣,没走多远,母亲的额角便沁出细密的汗珠,而后背的土布圆领衫,也很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她的脊梁上。我将脸颊斜靠在她温热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脚步的沉重与呼吸的急促。那股混合着汗水与体温的、独属于母亲的味道,却成了病中我最大的慰藉与安宁。</p><p class="ql-block"> 额头滚烫地贴着母亲的后颈,她的碎发被我的呼吸吹得一起一落。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坠,母亲便用力把我往上颠一颠,那粗糙的土布衣裳磨着我的脸颊。</p><p class="ql-block"> 她在走,不是平稳地走,而是一深一浅地颠簸着。我闭着眼,却能感觉到她迈过马路坑洼时膝盖的微屈,听见她脚底摩擦碎石的沙沙声。微风掠过她汗湿的鬓角,带来一丝凉,却吹不散她身上那股混着汗味和独属于母亲的气息。世界在颠簸中模糊成一片混沌,只有她的背是真实的、坚实的,像一艘小小的船,载着我所有的疼痛与不安,正缓慢而坚定地驶向卫生院,</p><p class="ql-block"> 这五里的小路,我们总是走走歇歇。直到踏上那条铺满全是碎石的汽车公路,耳边传来重型大货车爬坡时发出的沉闷轰鸣,我知道,卫生院就快到了。那由石条砌成的台阶,是最后一段路。母亲此时早已力竭,她会再三温和地劝说,要我下来自己上台阶。我虽不情愿,但看着她完全湿透的后背,一股内疚感油然而生,便乖乖跟着她的手。她每上几级台阶,便转头望我,眼中满是关切与催促,一边用手捋开被汗水沾在额角的短发。那眼神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忧愁。</p><p class="ql-block"> 直到卫生院观光伯医师用体温计为我测过体温,又向母亲细细询问了情况,这才开始开方取药。那些药片通常会被仔细地折叠包在小方块纸里。母亲则会利落地打开并用开水烫洗公用的小瓷碗,重新倒上滚烫的开水,然后鼓起的腮帮子使劲地吹凉,炎热的开水像故意捉弄她似的吹了许久,让我试着温度感觉还是有点烫,直至我满意她才会亲手将药片放入我口中,柔声鼓励我,待我喝水仰头咽下后,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勺用黄纸折包的白糖,作为我最期待的奖励。那一丝甜,瞬间冲散了所有药的苦涩,也仿佛消解了她一路所有的疲惫。</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才明白,那条去往卫生院的路,我趴在母亲背上的那五里,是她用爱与坚韧为我铺就的。她背起的,不仅是生病的孩子,更是我整个世界的重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