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岭拾遗：绘在时光底色上的暖色

大唐

图文/大唐

引言：在婺源篁岭，最摄人心魄的，并非那闻名于世的晒秋色彩，而是晕染于这片青砖黛瓦间，那些不经意的暖意。

这是一场在时光深处的行走，我们于此拾取的，是遗落在斑驳石阶、幽深巷陌与千年古木下，比秋色更为恒久的片段：一个眼神，一次俯身，一段讲述。

它们悄然拼合，最终绘成的，是一幅名为生活与传承的、永不褪色的人间画卷。

晨雾还未曾散尽，远远近近的，都浸在一片乳白色的朦胧里，似有还无，如流动的轻纱在山坳间缠绕。

倒是那层层叠叠的晒秋架子，先一步醒了精神。硕大的竹匾从人家的窗棂前、屋檐下探出头来，里面盛着的，是满盘满盘的殷红与金黄。

辣椒是那种沉淀了的红，像旧年门上褪色的春联，透着岁月的温存；玉米是那种亮晃晃的黄，似刚熔出的金汁，在薄雾里闪着细碎的光。

它们就这般错错落落地铺陈着，仿佛是哪位仙人醉后打翻了调色盘，将所有的浓烈与鲜明，都淋漓地、毫不吝惜地泼洒在这片青砖黛瓦的底色上了。

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脚下的石板，被岁月磨得温润如玉，边缘处生着茸茸的青苔，踩上去，仿佛能听见时光的低语。

两旁的民居静默地立着，马头墙那高耸的飞檐，像倔强的颈项，悄然挑着几缕尚未散去的、棉絮似的云丝。

行至晒秋平台旁，目光便被一幅静默的画面锁住了。

一位父亲正俯着身，极细致地为坐在树桩上的女儿整理衣领。

小姑娘穿着一身靛蓝的襦裙，两条乌黑的辫子乖巧地垂在肩头，手里紧紧攥着一柄大大的蒲扇。

她坐着的那个树桩，周身覆着茸茸的青苔，背后是一面斑驳的红砖墙，墙缝里竟钻出几茎不知名的野草，在微风中颤颤地，显着倔强的生机。

父亲的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晨露，他抚平衣领的每一道褶皱，仿佛在抚平时光里所有可能惊扰这美好的涟漪。

女孩安静地坐着，像一帧被时光遗忘的古典工笔画里，那位即将被珍藏的仕女，扎根在这古意盎然的背景里。

那一刻，周遭鼎沸的人声都悄然退去，只剩下这父女之间无声的、涓涓流淌的温情。

转过五桂堂那青石砌成的石库门，便踏入了一条幽深的巷道。光与影在这里被拉长了，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条块，恍若隔世。

两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冰凉的青石阶上，专注地捡拾着洒落的零食。

巷子两侧的墙壁，墙皮大片地剥落着，裸露出内里青砖与灰浆的层层肌理，那纹路，竟像是一本被岁月之手频繁翻开的、厚重无比的古老书籍。

而这两个孩子，他们那小小的、认真的互动，便成了这本无字之书里，最鲜活、最动人的一幅插图。

他们的指尖触碰的，不只是地上的食物，更像是触碰着这古村沉默的脉络，以一种纯真的方式，阅读着一段我们已然陌生的过往。

最幽静的去处，要数长溪边的红豆杉林了。那些千年古木的枝干虬曲盘绕，形态苍古，宛如青铜器上那些神秘而庄严的夔龙纹路。

阳光透过细密的针叶筛落下来，在地上印满细碎跳跃的金色光斑。

一位穿着橙色卫衣的妇人坐在林下的石凳上，这抹鲜亮的橙，在这片沉郁的绿色里，像一簇温暖跃动的火苗。

她的手机屏幕亮着，却并非在拍照。她把屏幕递到依偎在身旁的两个孩子眼前，放大了电子导览的文字，正用轻柔的嗓音，将那千年的风霜、古老的传说，一字一句地，读作孩子们能够听懂的故事。

现代科技的微光，映照着古老生灵的容颜，也映照着孩子们清澈求知的眼睛。

那棵看过无数朝代更迭的古树，此刻，正静静地聆听着这属于新时代的“讲古”。

离开篁岭时，日头已渐渐西斜。

那父亲指尖的温柔，那巷道里弯腰的剪影，那手机屏幕上流动的古老文字……这些零星的碎片，在心里慢慢拼合成一幅远比晒秋更为斑斓温润的图景。

忽然觉得，古村的魂魄，或许并不全然在那些斑驳的砖瓦与飞檐之上，更是在那俯身整理衣襟的掌心、蹲地拾捡的指尖、与仰头听故事的目光之中。

砖瓦终会老去，但总有些什么，如同那墙缝里钻出的野草，如同那古木上新发的嫩枝，在每一个平凡的晨昏里，悄然生长，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