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悟

<p class="ql-block">  旅游大巴刚拐进通往腾冲益城的路,滇西的晨雾就裹着草木的清香涌了进来。车窗外,连片的稻田泛着嫩绿,远处益城古镇的黛瓦飞檐在雾里若隐若现,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我摸了摸背包里那块刚买的翡翠,心里堵得发慌——昨天在腾冲玉市的玉器店里,店主捧着这块镯子说得天花乱坠,说是什么“老坑冰种,水头足”,我一时糊涂花了大价钱,结果同团的李姐一看就摇头,说不过是块普通糯种,连一半的价都不值。</p><p class="ql-block"> 正懊恼着,后排忽然传来细碎的笑声。我回头,看见李姐正用胳膊肘轻轻碰身边的赵姐。赵姐穿件靛蓝土布褂子,洗得有些发白,领口缝着圈浅灰棉布边,是益城老街常见的款式,针脚齐整得能看出是自己缝补的。她攥着个帆布包,包上印着“昆明某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字样,带子磨得起了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连呼吸都带着点轻浅的局促。听见笑声,她嘴角慢慢松开,露出颗小小的虎牙,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皱的益城小河,轻轻漾开。</p><p class="ql-block"> “老妹子,别攥那么紧,包带子都要断了。”李姐说着,把赵姐的包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又从布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是益城古镇门口买的芝麻糕,油纸还带着焦香,碎渣子掉在裤腿上,她随手掸了掸,递一块到赵姐嘴边,“尝尝,甜得很,晕车就含着。昨天我还看见巷子里有卖松花糕的,等咱们逛古镇,再给你买。”李姐穿件浅杏色棉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串的黄龙玉珠子,是益城本地料子,被盘得油亮。头发用黑皮筋松松挽着,鬓角碎发用个掉了点漆的黑发卡别住,看着比七十六岁的年纪清爽多了。</p><p class="ql-block"> “当年在纺织厂,你就总给我带吃的。”赵姐含着芝麻糕,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哽咽,“这六年……我连家门口的菜市场都没去过,天天在阳台坐着看老槐树,都快忘了风是啥味道。”我这才知道,赵姐得了直肠癌,手术后六年没出过门,这次是五个老同学硬拉着她来益城的——三个女同学,两个男同学,都是1961年生的,说要带她走一走古镇的青石板,泡一泡热海的温泉,沾沾滇西的活气。</p><p class="ql-block"> 坐在过道的张哥听见这话,从背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杯身上印着“腾冲益城热海”的字样,还沾着点温泉水的痕迹。他拧开盖子,先用手试了试温度,才递到赵姐面前:“喝点红糖姜茶,今早在酒店煮的,温乎。当年我在益城汽修厂干活,冬天就靠这个驱寒,老舒服了。”张哥穿件深蓝色劳动布夹克,袖口磨出毛边,手背有几道浅疤——是拧螺丝时划的。递杯子时,他手腕微微下沉,怕赵姐抬手费劲,像护着件易碎的宝贝。</p><p class="ql-block"> 车到益城古镇门口,雾已经散了。青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亮,门楣上“益城古镇”四个字虽有些斑驳,却透着股老日子的厚重。巷子里飘着烤乳扇的甜香,卖草编筐的小摊前围了不少人。张哥和王哥没等旁人动手,就扛起了最重的行李箱。张哥拎着赵姐的帆布箱,边角磨得发白,贴满了孙子的卡通贴,弯腰时后背微微弓起,夹克下摆缩上去,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领口,却走得稳当,还不忘提醒:“石板路滑,慢点走,别摔着。”</p><p class="ql-block"> 王哥拎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大家的毛巾牙刷,走几步就回头看赵姐,还指着路边的老榕树笑:“这树有上百年了,我年轻时来益城,还在树下吃过冰粉,五毛钱一碗,甜得很。”李姐和另外两个阿姨一左一右扶着赵姐,把自己的针织围巾解下来绕在她脖子上:“山里风硬,别吹着。前面就是古镇的小吃街,咱们先吃碗稀豆粉垫垫。”</p><p class="ql-block"> 到了酒店,就在古镇巷尾,院里种着山茶。原本订的是标间,李姐却拉着两个阿姨嘀咕:“咱们三个挤一间,把阳面宽床房给赵妹子。那间窗户对着古镇巷子,早上能听见卖早点的吆喝,热闹。”晚上我路过她们房间,门缝里漏出暖黄的光,听见搓麻将的声响和笑声。推开门一条缝,看见三个阿姨挤在窄床上,盖着一床薄被,脚边堆着白天在古镇买的棉麻小衫。李姐举着麻将牌笑:“我胡了!肯定是沾了益城的福气!”赵姐躺在隔壁大床上,盖着厚被,手里攥着个小收音机,听着云南花灯戏,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月光透过窗帘缝落在青石板路上,把这一刻的暖,酿成了醉人的米酒。</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在古镇逛,我又想起买玉被坑的事,脚步都沉了。路过一家土特产店时,看见一对老夫妇在给导游小李捧场。小李是益城本地人,穿件蓝色导游服,胸前挂着工作证,脸涨得通红:“叔叔阿姨,这是益城的火山石手链、普洱茶,都是正宗的……完不成任务,这个月工资就没了。”</p><p class="ql-block"> 老爷子姓郑,穿件浅灰夹克,里面白衬衫系着格子领带,是女儿淘汰的,却熨得平整。他拿起一串火山石手链:“小李,这个多少钱?来两串,给我老婆子一串。”老太太姓孙,穿件粉色碎花裙,脚踩双益城买的软底帆布鞋,拉着老爷子的胳膊:“别买那么多,咱们还要给孙子买草编筐呢。”郑老爷子摆手:“草编筐下次再买,小李这孩子不容易,益城人靠这个吃饭呢。”说着又拿了十盒普洱茶,“送朋友,就说益城古镇买的,正宗。”</p><p class="ql-block"> 孙阿姨也拿起几袋饵丝:“这个好,回家煮着方便。”我看着他们,忽然想起自己的翡翠——钱花得冤枉,可要是没这趟益城之行,我哪能看见这么多暖心事?正愣着,我手里的购物袋滑了一下,孙阿姨赶紧过来接:“妹妹,沉不沉?我帮你提。”她手指干枯却有力,攥着袋子提手,指节泛白:“我年轻的时候在益城茶山上采茶,比这沉的都拎过。”</p><p class="ql-block"> 她陪着我走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说:“人活着,别太计较得失。我跟老头子有退休金,日子安稳;年轻人打拼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你看这益城古镇,这么多年了,不就是靠大家互相帮衬,才这么热闹吗?”</p><p class="ql-block"> 后来离开益城,大巴车驶离古镇时,我回头望,看见巷子里的炊烟慢慢升起,卖烤乳扇的小摊还冒着热气。手里的翡翠镯子依旧硌得慌,可心里的懊恼却散了——在益城古镇,我丢了些钱,却捡了满肚子的暖。那些年过花甲的人,用他们的陪伴、牵挂与善意告诉我:人间的真情,比任何玉石都珍贵;而那些在古镇巷陌里遇见的暖,才是这趟旅途最值钱的“收获”。</p><p class="ql-block"> 益城的风还在吹,带着古镇的烟火气。我知道,往后想起这里,不会只记得买玉被坑的懊恼,更会记得青石板路上的笑声、递来的姜茶、挤在一张床上的温暖——这些藏在巷陌里的暖,才是腾冲益城最动人的风景,也是岁月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