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喜翻山越岭。除了给玉米疏苗、采蘑菇卖钱,或是给饥肠辘辘的鹅鸭挖野菜,山野之于我,谈不上什么乐趣。若非要寻一件趣事,那便是跟着母亲,走那长长的山路,去外婆家串门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幼年时光里的快乐并不多,但也足够在想家时暖一暖心肠。记忆的底片已然模糊,却仍洗出几张鲜明的画来:一张是老姨偷我,一会儿背一会儿哄一会儿又骗,将哭闹的我带去外婆家,这样只年长我几岁的她,走那山路也不至于太害怕。另一张是母亲和我那泥猴似的鞋子,深深陷进泥沟,费好大力气才拔出来。最鲜艳的一张,是林中的山里红,大片大片的,如火烧云般晃过我的眼……如今想想,我应该高兴。凭我这好记性,我本该去说书。不见得多光宗耀祖,但把大家逗得笑一笑,我想我可以做到。</p> <p class="ql-block"> 可我,起初不愿将这些道于他人,仿佛一开口,美好的回忆就逃走了。我若过早将这告诉别人,生活恐怕早就无趣死了。偶尔回忆下,让我在无聊时很受用。有人说,有花的日子,做梦都是香的。至于我,在姥姥家的日子,回忆都是甜的。</p> <p class="ql-block"> 姥姥是个小个子女人,她用小小的身躯孕育了六个女儿,听说还有两个舅舅,只不过夭折了。她做什么都像做了不起的大事一样认真。在青黄不接的漫长日子里,她能让玉米碴喷香到用鱼肉我也不换;她能用手里的针缝出美丽的衣衫,让姨妈们争抢着穿;她能把本不规则的前后小园种满四季可食的吃食;她还能把年猪年鸡喂得滚圆滚圆的……那段瘦削的日子并不甜美,可最是值得生活在那个大家庭里的每个人回味的。</p> <p class="ql-block"> 是常去也是喜欢,我对她的那个小村子记忆颇深,四面环山的低洼处,如莲花的花蕊一般。如若下雨,小村又似个大澡盆,云雾缭绕了。喜欢小村泥泞的土路通往思念,喜欢小村低矮的草房遮不住我直抵姥姥家的视线,喜欢被我忘记了姓名的常玩躲猫猫的小伙伴,喜欢晒在大日头下的花花绿绿的布衣衫,喜欢姥姥家房前屋后的梨树、李树、山里红树……可惜再无缘可见。它们徒留在我心的一角,像一坛被遗忘在岁月角落的老酒,泥封紧闭,不敢轻启。常常红了我眼,路过我的童年也就路过了我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 因为爱的有些重,怕一说就味变,怕一说就不见。今日爬山,猛然与过去相逢,便坐在台阶上吧唧吧唧,抿一口凉风想上一小段。原本没有什么稀奇的往事呀,只凭我眯起眼、砸吧几下嘴,就回味无穷了。</p> <p class="ql-block"> 每次翻山越岭,我必成那小村里的重要人物了。不仅因为我是老王家的外孙女,而是因我不辞辛苦远道而来,而且还极有本事让姥姥一家人对我的小短腿高看两眼。我童年的生活里,腿脚是极其重要的。心里一有期盼,脚就收不住似的,仿佛每一个需要佝偻踉跄而行时,我和母亲都在走下坡路一般。对于我的坚持,母亲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给我竖起大拇指是常有的事。</p> <p class="ql-block"> 我想破茧成蝶之举,我是没有的,我却不能明白的也差点让我疯了的是:万般滋味,都属于几十年前那个小村里的小草房。我并不固执,但不喜今日的明亮瓦房,很少去了是真的,觉得这样的地方缺了些东西。或许,老,本就是一本文笔优美、耐人寻味的书。读它,眼睛、鼻子和耳朵都会高贵起来,庄稼、小园、果蔬、鸡鸭,还有姥姥和她那些出嫁、未出嫁的女儿,一天一个模样地成长变化,但草房里外饭香正浓,烟火气盛。</p> <p class="ql-block"> 我喜我念的是草木深深的院里那群对未来有憧憬的人,有他们就路不遥、好天气、好心情。我将往事深深种满心田,白天黑夜,种在我的烟雨江南。风来雨歇时,小心采撷,入坛久腌。等大雪封门时,便是最好的下酒菜。隔着屏幕,与往事对酌,不醉不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