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清茶

<p class="ql-block">文字/编辑/图片:浓墨清茶</p><p class="ql-block">美篇号:1981943</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题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省下万物,是为填补昔日的深渊;这份与命运达成的契约,独独抚不平对失去的恐惧。</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清明前的风,料峭如刀。平儿蹲在父母坟前,从洗得发白的布袋里,像举行仪式般取出供品——半把泛黑的香蕉,三块压得边角碎裂的蛋糕。那香蕉上,还紧紧贴着一张打折的黄色标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将香蕉掰成两根一组,蛋糕摆成正三角形,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枯树枝在坟前画圈,画得极圆,仿佛要圈住什么流逝的岁月。三个姑姑正在隔壁坟地烧纸,金元宝在火中卷起黑蝶。平儿突然快步走过去,笑着说“帮姑妈添把纸”,手起手落间,几沓黄纸已悄悄掖进袖管。转身时,她将那些纸钱投入父母坟前的火堆,火光映亮她眼角的细纹,那神情竟像捡了天大的便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程车上,她仔细将没燃尽的纸钱收好。“留给婆家上坟用。”她说。布袋放在膝头,露出半截香蕉——那是要从娘家带回婆家的供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曾对我说起三十年前的平儿: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衫,拎着个包袱就走进了八里地以外的婆家。没有嫁妆,没有婚礼,连床新被子都是邻居凑的布票。两个年轻人,把家里的两扇门拆下来当床,推着双轮车去的市里讨生活,第一件家具是平儿用捡来的木板钉成的桌子,至今还留在老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今她的家具店在城里颇有名气,三套房产的钥匙串沉甸甸的。可她还是穿二十元的花衬衫,鞋底磨偏了也不舍得扔。女儿结婚时送来进口羊毛衫,吊牌在衣柜里挂了三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让亲戚们议论的,是去年冬至那桩“排骨事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镇上的集市人头攒动,卖排骨的老陈远远就喊:“平儿!今天的肋排新鲜!”堂嫂正要掏钱,老陈按住秤杆:“让你姐付,她家底厚哩!”平儿脸上的笑僵了僵,慢慢从内袋摸出卷钞票,数了三遍才递出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午饭时,她第五次强调:“姑,这排骨香吧?我特意挑的肋排。”堂嫂低头扒饭,没作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饭后收拾碗筷时,平儿突然按住心口:“弟妹,我这药不能断...”她声音突然低下去,“钱都压在货款上,能不能先借我一百零五?”不多不少,正是排骨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堂嫂说这事时,眼泪在眶里打转:“姐不是抠,是心里漏了个洞,填不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今年寒衣节,我陪平儿去上坟。她依然偷挪姑妈的纸钱,依然带半把香蕉。但在点燃纸衣时,她突然轻声说:“爹,娘,那年冬天你们走的时候,连件棉袄都没穿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火苗蹿起来,我看见她从布袋底层掏出个小纸包——是彩纸剪的棉袄,厚厚一叠。“现在有钱了,给你们每人做七套,一年四季换着穿。”她喃喃着,把纸衣一件件送进火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风卷着纸灰飞过麦田,飞向远处那座砖窑的方向。我忽然明白,她不是在占便宜,而是在完成某种神秘的等价交换——从这个世界抠索下来的,都要换成纸钱纸衣,寄往另一个世界。她偷的每一沓纸钱,省的每一分肉钱,都在填补三十年前那个站在父母坟前一无所有的少女挖下的深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返程时,她依然仔细收好没烧完的纸钱。车经过镇口,她让停一停,跑去买了三块蛋糕——这次是新鲜的,没要打折的。然后郑重地分成两份,一份父母,一份公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人不能忘本。”她把蛋糕重新包好,抬头时眼神清澈如少女,“活着的人要省,死了的人才不会挨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一刻,夕阳斜照进车窗,她花白的发丝像落满了纸钱的灰。</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