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蕙质·古代才女的风雅传奇》（二十二）：娄素珍篇

老潘（潘景卫）

茂林修竹美南州，相国宗侯集胜游。 大好年光与湖色，一尊风雨杏花楼。 《杏花楼》明·汤显祖 在南昌城的南湖，碧波环绕中有一座湖心岛，三面临水，曲桥通达。岛上有一座园，园虽不大，却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白墙黛瓦，花梁朱柱，挑檐翘角，漏窗小径。园内绿树成荫，湖石点缀，曲径通幽处，有一座“杏花楼”翼然而立。 杏花楼并不高，却古色古香，是南昌城的名胜，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文人在这里挥毫泼墨，流连凭吊。这里曾经有一段令人神伤的往事，往事的主角就是娄素珍。 娄素珍是江右广信府（江西上饶）人，出身于名门望族。她的爷爷娄谅是明代著名的理学宗师，大名鼎鼎的王阳明也是他的学生。当年十八岁的王阳明求教于娄谅，娄谅的一句“圣人必可学而至”，为他打开了“心学”之门，后来王阳明潜心求道，格物致知，终成一代心学宗师。 娄素珍的父亲娄性也是理学大儒，官至兵部郎中。生在这样学术气氛浓厚的家族，耳濡目染之下，娄素珍自下就打下了坚实的文学基础，她生性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及至年岁稍长，更出落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成为远近闻名的才女。 十六岁那年，远在南昌的宁王朱宸濠得知娄素珍的美名，亲赴上饶，厚礼以聘，娶为嫡妻正妃，对她是百般宠爱，特意在南昌的南湖为她盖了一座梳洗台，供娄素珍读书绘画。 春时并辔出芳郊，带得诗来马上敲。 着意寻芳春不见，东风吹上海棠梢。 《春游》娄素珍 这是正德元年（1506年）娄素珍写的诗，诗作之妙自不待言，而从诗中也可以看到，新婚燕尔的娄素珍与宁王并辔春游，马上联诗，郎情妾意，风情万种。 宁王知道爱妃酷爱诗书绘画，为讨心上人欢心，遂花重金礼聘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唐伯虎，到王府来教导娄素珍，有唐伯虎的悉心指教，娄素珍的才学更加精进。 水荇参差梦欲流，穿云乳燕唤晴鸠。 一帘花落春无影，波外筝声漾古愁。 《杏花楼小憇》当代·熊盛元 　　宁王朱宸濠是明太祖第十七子朱权之孙，朱权作为第一代宁王，传到朱宸濠，已历五代。宁王家族世代有遗训，那就是要报家仇。贵为皇族的宁王有何仇恨，还要这样世代相传呢，说起来都是泪！ 话说朱权作为朱元璋的儿子，封地大宁（今内蒙古赤峰），那是明与蒙古交界的地方，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因而他手下的兵马也最为强大，尤其是朵颜三卫，更是天下雄兵，由此也可以看出朱元璋对他的看重。 明太祖死后，长孙建文帝朱允炆即位，意图削番，封地在北平的朱家老四燕王朱棣不甘心束手就擒，就谋划造反。但朱棣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宁王，因为他的兵力最雄厚，又是自己的近邻，威胁最大。朱棣装作到宁王地盘上打猎，弟兄相聚时，朱棣乘弟弟不备，将他绑了，一番威逼利诱，并许诺宁王若助其造反，一旦成功，两人平分天下。 宁王一则被人擒获，性命堪忧，再则也为燕王之言所动，便答应随同造反。宁王的军队是天下雄兵，大大增强了燕王的军势，“靖难之役”终获成功，朱棣坐了天下，却再不提平分天下的前言。不但不提，还将朱权削夺兵权，缩减护卫，从边塞要地的大宁改封到南昌，成为一名终日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 到了这个时侯，朱权纵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但仇恨的种子却埋在了心里，临终前，他躺在床上反复叮嘱着儿孙，一定要报仇！要平分天下！ 从此，这句话作为宁王家族的遗训，也是最高机密，一代一代的传了下来。一百多年后传到了朱宸濠这里，仇恨的种子终将发芽，并长成一棵大树。 当时正是正德年间，这个庙号明武宗的皇帝名叫朱厚照，淘气非常，自登基后，他建豹房，强抢民女，豢养娈童，甚至将后宫当妓院，让宫女扮演妓女，自己扮作嫖客以淫乐。朱厚照的官瘾十足，皇帝已是天下最大的官了，他犹不满足，自封“镇国公”朱寿，刻下官印，还要求兵部、户部给他发俸禄，不久又将自己升官作“大将军。 眼见皇帝如此胡闹，宁王不禁生出“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家族百年之仇当可得报。恰好有个姓李的术士对他说南昌有天子之气，自己有皇帝之像，这让朱宸濠怦然心动。他一方面出巨资勾连权宦刘瑾，收买朝中大臣以作内应，另一方面招兵买马，扩充军事实力。 宁王意图谋反，虽很隐蔽，但身为枕边人的娄素珍自然很清楚。她焦虑不安，意图劝谏，考虑许久后画了一幅《夫妻采樵图》，并在画上题了一首诗： 妇语夫兮夫转听，采樵须知担头轻。 昨宵雨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 《题画诗》娄素珍 　　以朱宸濠之聪明，自然明白妻子诗里劝谏之意，但家族的百年仇恨，再加上谋反的车轮已经启动，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眼见劝不动丈夫，善良的娄素珍又担心自己老师唐伯虎的安全，她担心他会受谋逆之罪的牵连。作为天下名士，此时的唐伯虎在南昌过的是自由自在，纵情于酒肆歌楼之中，全然不知大祸将临。 娄素珍遣人送一剂药方和一盘枣一盘梨给唐伯虎，药方上写着：“病中风寒，即刻发汗，加服当归，病体保全。”唐伯虎看了药方，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让自己即刻逃离，方能保全性命呀！他虽然不明此中究竟，但却相信娄素珍不会害自己。于是唐伯虎开始了古人的老套路，装疯！他突然之间开始胡言乱语，当街小便，睡在垃圾堆里，宁王见他疯的不行，也只能派人将他送回家乡苏州。唐伯虎与娄素珍私交很好，后来宁王事败后，唐伯虎写过许多诗，纪念娄素珍： 红粉啼妆对镜台，春心一片转悠哉。 若为坐看花枝尽，便是伤多酒莫推。 无药可医莺舌老，有香难返梦魂来。 江南多少闲庭馆，依旧朱门锁绿苔。 《无题》明·唐伯虎 正德十四年（1519年），大明宁王朱宸濠大军齐备，遂起兵反叛。大军出发前，娄素珍又作了一首诗，冀图作最后的劝谏： 金鸡未报五更晓，宝马先嘶十里风。 欲借三杯壮行色，酒家犹在梦魂中。 《早行诗》娄素珍 但宁王心意已决，一意孤行，他起初颇打了几场胜仗。但朱宸濠的运气实在太差了，因为他碰到的对手是大明不世出的奇才，王阳明！这位创立“心学”的一代宗师，毕生践行“知行合一”，也是一位文武双全的优秀官员。王阳明此时恰好任提督赣右佥都御史，就驻扎在江西。 得知宁王反叛，王阳明迅速组织周围的军队进行清剿，在他运筹之下，仅仅用了四十三天，宁王就兵败被缚。城破之日，宁王见大势已去，与众妃泣别道：“昔纣用妇言亡国，我以不用妇言亡身，今悔恨何及！” 悔之晚矣！ 宁王被俘后，还发生了一个笑话。正德皇帝朱厚照听到宁王叛乱后，第一个反应不是震惊，而是开心的不得了，他封自己为大将军，亲帅大军征讨，但刚走到半路，宁王就兵败了。这让兴冲冲的朱厚照大为扫兴，随即传了道谕旨，让王阳明把宁王放了再反，然后待自己亲去擒获。幸亏周围还有明白人，没有跟着胡闹，苦苦劝告，旨意才没发出去。 贤妇言多苦，樵人不肯听。 遗丘一抔在，秋草几回青。 吊吉心原共，寻诗骑偶停。 水仙旂猎猎，日暮自扬灵。 《娄妃墓》清·蒋士铨 　　正德十四年（1519年），宁王兵败被俘后，按律当斩，娄妃曾多次劝谏，本无死罪，但她对朱宸濠情根深种，夫死，自己亦不愿独活。娄素珍独自来到赣江边，投江自尽，投江前留下绝笔： 画虎屠龙叹旧图，血书才了凤眼枯。 迄今十丈鄱湖水，流尽当年泪点无。 《西江绝笔》娄素珍 为防死后尸体受辱，她又用锦绳将自己紧紧绑缚，一代才女，香消玉殒。娄素珍的尸体没有顺流而下，而是漂至南昌岸边，王阳明是其爷爷的学生，算起来应是娄素珍的师叔，他感念娄谅的恩情，又怜惜娄妃的忠贞，为她收尸，厚礼葬之。 娄素珍精于书法，曾以秀发作笔书写“屏翰”二字，喻意国家重臣，以勉励官员为国尽责。其“屏翰”石刻至今存于南昌杏花楼。而娄素珍也因此被视为赣发绣第一代传承人，后来她的贴身侍女回到安义，用平日收集的娄妃发丝绣了一幅娄素珍画像，赣发绣从此走向民间。 清朝乾隆年间著名诗人蒋士铨感于娄素珍之义，奔走筹募，为她重修墓地，建祠享祀，并根据她的生平，写下传奇杂剧《一片石》和《第二碑》。 八十年后，万历朝大学士张位致仕回乡，辟梳妆楼所在为别墅，他见楼外遍植杏花树，便将所住村落命名为杏花村，而梳妆楼就此易名为杏花楼。 每到春来，满树的杏花如雪花般绽放，粉白相间，美不胜收。微风轻拂，杏花飘落，又宛若雪花般纷飞，飘落在湖面上，碧波荡漾中，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盛世美颜的少女倚楼梳妆的画面。 紫禁初归鬓未华，五云楼阁是仙家。 湖光欲泻窗棂入，磴道全依草树斜。 风物差池疑凤岭，月光清浅问龙沙。 白头弟子抛闲得，春色年年醉杏花。 《杏花楼宴答张师相》明·汤显祖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另：本文登的几幅画为发绣作品。几幅照片为南昌杏花楼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