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鸡蛋面（散文）

黄山一叶

“番茄鸡蛋面——”

一旦我踏进小面店大门，店里边的女店员就扯着嗓子大喊，厨房里的大厨也应和一声，好嘞。于是我找一个空位，坐下，看着手机等候。我天天去这家店吃，不换花样，女店员与里屋掌勺的师傅都熟悉了，心领神会了。

几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就端在我面前。面是白的，蛋是黄的，番茄鲜红，师傅暖心，还放了一些绿绿的小葱与菜叶。色香味俱全。当然，这味是我刻意要求的，少盐，少油，清淡得很。然后我拿过醋瓶，往面里倒点醋，拔过一双筷子，吃上了。

这，就是我每日的早餐。

我从二十岁离家去江苏，就开始早上吃面。养成了习惯，不改了。当然，那时候条件艰苦，吃的是一毛二分的光面，我们老家叫阳春面，不加浇头的。而且连酱油猪油都不放，只有一碗汤。江苏的面条本身，要比我们这边的好吃，不烂，有劲道。所以我回乡以后吃面，就用上浇头了。

浇头有两类，一类是早早做好，面烧好往上面盖上去的，一类是先烧菜，然后与面一起煮的。一般考究的面店，都用第二种烧法。花样也是，店越大，菜品越多。如有一道菜出了名，店就拿它打牌子，某某羊肉面，某某鱼头汤，等等的。新市张一品，以它的羊肉面出名。我住处不远有家“志新面店”，里面的羊肉面我去吃过，好吃。但那不是吃早餐。作为早餐它有点贵，不能天天吃。羊肉嘛，大冬天，偶尔尝尝解个馋，足矣。

退休以后，我住处楼下就是面店，做的是一种特色美食，叫“鸭脚面”。我对鸡爪鸭脚之类食物，素来没有兴趣，主要是嫌吃来麻烦，所以向来不喜欢。年龄稍长，又觉得皮脂类，终究只提供些脂肪或胶原蛋白，多油腻，不健康，也就不碰。据说美国或西方人是不吃这个的，还不吃动物内脏。这与我是巧合，不是我崇洋迷外，也不是我有多少宗教情怀。

马路对面有家三合虾面。我起先去过几次。河虾嘛，个小，鲜活，煮面前临时从塑料桶里捞出来，活蹦乱跳的，味道自然鲜美。可惜这种美味也不能天天吃，就像娶个绝色美女回家，也会有腻烦。何况那家店太小，顾客又好烟，把我熏跑了。

然后我去了东侧的三味面馆。那家店我专门写过一篇文章《面中三味》，这里不多介绍了。只说我常吃的那种，番茄炒蛋。像是遇见有缘人，认准了，就不变了，“私定终身”了。

番茄炒蛋是什么特色食物吗？当然不是。老话讲“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作家写吃，一般是喜欢写美食的。美食才出美文呀！《红楼梦》中有多少写吃的片段啊！尤其写吃螃蟹，引来几多咏螃蟹的诗句。清代袁枚有专门写吃的《随园食单》，了不得，把美食一网打尽，还把它们上升到了文化与哲学的高度。当代作家中，陆文夫先写了《美食家》。后来写吃的作家，层出不穷，记得上海有个叫沈宏飞的，专门出过一个写吃的散文集。我崇拜的汪曾祺是美食家，写吃的美文也很多。

番茄炒蛋算啥呢。我小时候学做菜，学的第一道菜就是它了。用一个空碗，打上两个鸡蛋（以前都是土鸡蛋，蛋黄橘红色，现在的蛋黄变淡黄了），放少些盐，用筷子搅匀，再倒入油锅，然后把番茄洗了，切成几块，也倒入油锅，再放些水。煮一会儿就完成了。没有刀功、火候之类讲究，没有辅料（或许可以放点葱）的配合，甚至不存在几分熟，只消注意咸淡，不生吃，不炒焦就可以。所以，把它当美食来写，像是把村妇当女明星，笑死人了。

因此，我写它是另有用意，我是写我的与众不同之处 :几年来，除了特殊情况，我的早餐一直是番茄炒蛋面。一年三百六十天，我吃它在三百天以上。

说到这个，有人就问我，天天吃，不厌吗？我笑着点头，不厌。我这个习惯，说好听了叫专一，叫朴素，叫俭以养德。说实话，是懒惰，不想朝着店里的菜单，研究与选择。去得多了，我连番茄炒蛋都不说了，只说“老花头”三个字。店主自然心领神会。

其它浇头的面，我在店主鼓动下也吃过。譬如三鲜面 ，里边的爆鱼还可以，算得上“鲜”，肉圆子就是预制菜，是贡丸，而大虾，一般只有一个两个，不是河虾，不鲜，只是给面上添点红色。总之吃完觉得不值得。猪肝、大排之类，我嫌太油腻，补蛋白质的同时，会给你增加胆固醇。比较好吃又营养的是鱼头面。可惜它需要花很多时间来煮。我吃面本来就想节省时间，十分钟解决问题，你煮面就十多分钟，我耗不起。所以，最佳的选择，是番茄鸡蛋面。

养生专家说，“早上要吃好，中午要吃饱，晚上要吃少”。那是说早餐要讲营养。但是，我们中国人讲吃，讲某家店某些菜，不大说它有营养，只会说“好吃”，就像说范冰冰杨幂好看一样，似乎有一个共同的标准。十多年前我去香港，导游说，到香港一定要尝尝尖沙咀的早茶。我们去了，见识了什么叫种类繁多，琳琅满目，体会了什么叫“好吃”。据说慈禧一顿饭要上百道菜，香港的早茶，跟老佛爷有得一比。我们进去，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兴奋啦，招呼着，挑选着，张牙舞爪，咋咋呼呼，狼吞虎咽，最后，一个个吃得挺胸叠肚，不停地打饱嗝。若是问你感觉怎么样，我们都说，好吃，太好吃了，甜的不甜，咸的不咸，辣的微辣，脆的爽脆，反正是挑花了眼，满足了嘴，填饱了肚子，最后，想再吃又吃不下了。

还是那句话，说吃我们不谈营养，不会说哪家店哪个菜有营养，只会说“好吃”。我们都想着像广东人香港人吃早茶一样丰富多彩，这是“食色性也”，是人性。但是我们又知道，我们不是慈禧，不在香港，不能总是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就像不能三宫六院美女如云。所以还是现实一点，专一一点，朴素一点，像守住一个糟糠之妻，固定一道早餐吧！基于这样的执念，我一年四季，都是番茄鸡蛋面。碳水，蛋白质，维生素（番茄红素），都有了。比我们小时候的咸菜稀粥，油条大饼，已经进步太多啦！

文字写到这里，该起床去吃早餐了。吃啥？老规矩——我叫“老花头”。三味面馆，二十块（秋山十二快）。热腾腾端上来，面是白的，蛋是黄的，番茄鲜红，师傅暖心，会放一些绿绿的小葱与菜叶。色香味俱全。

2025，11，23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