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岁札记：在告别中慢慢活

墨池常润

年轻时总觉老年是隔世的远，如二十岁望四十岁，只剩模糊虚影。临近退休，我曾意气风发列下计划：学钢琴、著回忆录、环游华夏。可钢琴练三月便搁下，指尖已失灵便；回忆录写三页即搁浅，往事在记忆中褪色；环游中国仅走两处便铩羽，原来老年腿脚竟比年轻人钱包更经不起折腾。

老年是场体面的伪装。在儿女前扮精神矍铄藏病痛，孙辈前撑威严又露慈软，老友前守不服老的体面，医生前如听话学童收尽倔强。后来才懂，体面对老者是奢侈，独立是易碎神话，既要守晚节，亦要学低头。

老年是场无奈的投降。人斗不过病，病抵不过死。年轻时的天大难事，老来皆成过眼云烟。没人能把恩怨带进棺木，甚至会忘了至亲名字，终究败给衰老。佛家说生老病死是四苦，什么年纪认什么命，别硬扛，学会认怂是对余生的尊重。

老年是杯温吞水，不敢喝太烫太凉，只能小口啜饮光阴。一半认命成豁达，一半不甘成念想。豁达了，便会心平气和看人间百态，每道皱纹藏故事，每根白发缠光阴，叹息与微笑都是岁月况味。

老年可通透别看透，活得明白别点破。总说“活够了”的老头，体检小毛病却最紧张；满嘴“不怕死”的老人，临终时抓医生手最紧。医生能治病，却治不了对死亡的恐惧。

老年是场温柔的妥协。吃得香、睡得稳、能自理，便是幸事；看他人风光不眼红，知足常乐是长寿秘方，攀比只会徒增烦恼。

老年从来现实。岁月偷走牙齿、头发、记性与睡眠，忘事、尿频、关节痛成常态。如今才懂，老年幸福不是想做就做，而是不想做便能不做。有老友拌嘴、有爱好消磨、有小院打理，日子便不寂寞空虚。

老年不必端架子、轻贱自己，也无需整齐划一，每种活法都值得尊重。最该戒掉好为人师与自怨自艾，别指点年轻人，别抱怨全世界。

老年本是漫长告别，告别体力、记忆、老友，最终告别世界。这条单行道上，能带的只有故事，能留的只有他人记忆。趁还能动弹，该吃该喝、该笑该哭，别留遗憾。这残酷的老年，终究给了我们最后任性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