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小雪》作者/黄鑫

大河洋美术馆

小雪（小说）

作者/黄鑫

第一章 寒门才子

民国三年春，姑苏城彭宅的玉兰开得比往年早。西跨院的梧桐树下，十七岁的彭砚之倚着朱漆栏杆，手里攥着刚写就的行草，纸角被春风掀起又落下。墨迹未干的"大江东去"四个字里，藏着少年人按捺不住的锋芒。

"砚之，老爷叫你去前厅。"丫鬟小桃捧着茶盏过来，声音里带着怯意。

彭砚之将诗稿随手夹进案头《全唐诗》，起身时衣摆扫落几片玉兰。前厅里，父亲彭启山正对着账本皱眉，母亲沈氏捏着帕子轻声劝："老爷，砚之才十八，婚事不急......"

"不急？"彭启山拍响账本，"上月陈记米行收了咱们三成股子，今早又听说城南绸缎庄要盘出去。咱们彭家三代经营，可不能在我手里败了！"他转向儿子，目光如刀，"我给你相看了三个月，城东王记钱庄的千金最是稳妥，明日就去换庚帖！"

彭砚之站在原地，指尖抵着腰间玉佩："儿子不孝，这婚事......"

"不成！"彭启山霍然起身，"你自小聪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我就盼着你娶个能持家的，帮衬着守住家业。莫要学那些酸秀才，空有满腹墨水......"

"够了！"沈氏突然哭起来，"当年你也是说'莫要学那些酸秀才'，如今倒嫌他太灵光？砚之从小到大没违逆过你，就这件事......"

彭砚之望着父母争执，忽然觉得这雕梁画栋的屋子像口闷罐。夜里他翻出压箱底的《陶庵梦忆》，见张岱写"人无癖不可与交"，墨迹在"癖"字下洇开一片。窗外玉兰落了满地，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在玄妙观外见过的私塾——几个孩童追着纸鸢跑，扎着羊角辫的女娃踮脚够风筝，裙角沾了草屑也不肯放。

那是闵家私塾的先生家的小女儿，叫小雪。

第二章 闵园初逢

彭砚之第二次去闵家私塾，是被奶娘硬拽去的。

"老爷说您总往城南跑，定是贪玩。"奶娘提着食盒，"这是夫人让给闵先生的，您顺道送过去。"

闵家私塾在青石板巷深处，朱门半掩，能听见童声齐诵《三字经》。彭砚之刚跨进门槛，就见廊下站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她发间只斜插一支银簪，却生得眉如远黛，眼似秋水，正低头给最小的孩童系鞋带。

"闵先生在家吗？"彭砚之出声。

女子抬头，眼底有星子晃动："家父在后堂改课卷，我去通传。"她转身时，帕子从袖中滑落，彭砚之弯腰去捡，触到她微凉的指尖。

"多谢公子。"她耳尖泛红，"我是小雪，二小姐。"

后来彭砚之才知道，闵小雪年方十六，虽未进过新式学堂，却跟着父亲读了《女诫》《列女传》，更兼天资聪颖，能背半本《牡丹亭》。她不像寻常闺秀般怕生，见彭砚之捧着宋版《漱玉词》来借，便说："李易安的'寻寻觅觅'我最爱，可先生说女子不宜多愁，偏不信。"

彭砚之教她认金石拓片，小雪便在油灯下一笔一画描摹汉印。有回他说起想刻方"砚之藏"的印章，小雪连夜磨了块寿山石，握刀的手被石粉染得发白："虽刻得歪了，到底是我送的。"

彭砚之把印章收在贴身处，那夜在日记里写："世间最妙事，莫过于得一知己，不必说破，已解千言。"

第三章 红烛新婚

民国七年冬，彭砚之二十一岁，在上海美专教了半年书法回来，跪在彭启山面前："儿子已二十一，该立业了。若父亲允我自谋生计，今日便娶小雪过门。"

彭启山盯着他腰间的汉印——那是闵家的聘礼，"闵家丫头倒有本事。"沉默半晌，终是叹气，"罢了，明年开春成亲。"

腊月廿八，彭宅张灯结彩。小雪凤冠霞帔，盖头下的手攥得死紧。拜堂时彭砚之低声说："往后我护着你。"她眼眶发热，想起私塾后园那株老梅，他们曾在雪天共折梅枝，插在她窗前的白瓷瓶里。

新房里，小雪挑开盖头，见彭砚之已换去吉服，正伏案画《双燕图》。"怎么不歇着？"她替他研墨，"明日还要去画斋挂润格呢。"

"要让你知道，"彭砚之抬头笑，"我娶你不是为了彭家的钱，是要和你一起，把这日子过出滋味来。"

婚后三年，彭砚之在书坛渐有名气，小雪操持家务井井有条。长女静宜、长子明远、次子明轩相继出生，彭家西院终日飘着孩子的笑声。沈氏常说："到底是小雪会疼人，我家砚之算是有福气。"

第四章 风雨欲来

变故起于民国十五年。

北伐军打到江浙，上海金融动荡，彭家投资的钱庄接连倒闭。彭启山急得中风，半身不遂卧病在床。彭砚之关了画斋，每日去医院侍疾，家里开销全靠变卖旧物。小雪劝他："要不把东院那几间房租了？"他却摇头："那是祖产，不能卖。"

转机出现在民国十六年春。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彭砚之应朋友之邀去南京谋职，在教育局做了个科员。薪水微薄，却总算稳定了些。小雪带着三个孩子搬到南京，住在窄小的弄堂里，每日挤电车送孩子上学，手被肥皂泡得发白。

有天深夜，彭砚之伏案写教育改革方案，小雪端来冷掉的粥："你总说要'为教育尽份力'，可孩子们连新校服都做不起！"她声音发颤，"当年在苏州，谁不说彭家公子前程似锦？如今......"

彭砚之搁下笔："再等等，等我把方案递上去......"

"等？"小雪摔了粥碗，"明远昨天说同学笑他穿补丁衣裳，静宜躲在被子里哭，说明轩瘦得像根竹竿！你倒有闲心写这些没用的！"

第五章 砚冷墨凉

民国二十年夏，彭砚之调任镇江督学。小雪带着孩子跟去，在城郊租了间农舍。她本就娇生惯养，如今既要种菜，又要教孩子读书，渐渐没了从前的温柔。

"你看看人家王太太，"她指着隔壁院洗衣的妇人，"人家男人在银行当差，她也穿得体体面面。你呢？除了写几笔破字，还会什么？"

彭砚之在书房临《兰亭序》，闻言笔锋一顿。窗外蝉鸣聒噪，他想起苏州老宅的梧桐，想起小雪初嫁时替他补衣的模样。

这年秋天，小雪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彭砚之当了祖传的田黄章，才凑够药钱。病好后，小雪看着镜中憔悴的面容，突然说："要不......我还是回苏州吧？闵家二老还念着我。"

彭砚之攥紧她的手："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可有些裂痕，一旦出现便再难弥合。此后争吵渐多，小雪嫌他"没本事"，他怪她"不懂事"。直到那天，小雪指着他的画稿吼："你那些字画能当饭吃？能供孩子读书？能给我买件新衣裳？"

第六章 墨里春秋

民国二十三年，彭砚之四十一岁。

他在镇江的旧书摊淘到一部宋刻《淮海集》，欣喜若狂。回家时见小雪又在数米缸，三个孩子蹲在地上捡煤渣。明远说："爹，老师说明天要交手工费，我没敢说......"

彭砚之一夜未眠。次日他辞了督学，搬回苏州老宅。彭启山已去世，沈氏守着空宅，见他回来抹泪："我就知道你割舍不下这些。"

老宅的梧桐依然茂盛，彭砚之收拾出西跨院，重新铺了纸案。他不再写应酬的字，不画讨喜的画，只临古帖、刻印章，有时对着窗外的玉兰一坐就是半日。

小雪起初冷嘲热讽："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要当苦哈哈的文人。"可见他日渐消瘦，又偷偷把孩子们的旧衣服改小了给他穿。某个雪夜，她端来姜茶："别熬太晚，身子要紧。"

彭砚之握住她的手："小雪，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等我完成那部《中国书画史》，咱们就......"

"别说这些。"小雪别过脸，"先把姜茶喝了。"

第七章 子辈青云

民国二十六年夏，抗战爆发。

彭明远报考了航空学校，临走前跪在彭砚之面前："爹，我要像您一样，做个有担当的人。"彭砚之摸他的头："好，爹等你回来。"

次年，彭静宜成了小学教员，彭明轩考进西南联大。小雪送他们去车站，回来时对彭砚之说："你看，孩子们都争气。"

彭砚之正在整理《中国书画史》手稿，闻言笑了："是我争气，还是他们争气？"

这年冬天，苏州沦陷。彭宅被日军占作仓库，彭砚之带着小雪躲进乡下。他在破庙里继续写书，小雪就用芦苇编篮子卖钱。有次日军闯进村子，小雪为保护手稿，被枪托砸伤了腿。

"值得吗？"她疼得直抽气，"为几张破纸......"

彭砚之给她涂药："这不是纸，是咱们中国人的文脉。"

第八章 笔底山河

抗战胜利那年，彭砚之六十一岁。

《中国书画史》终于付梓，各界好评如潮。南京来人请他去主持文物鉴定，他拒绝了："我这把老骨头，哪里也不去了。"

小雪的腿伤落了病根，走路一瘸一拐。彭砚之每日陪她在院里晒太阳，教她认新得的汉砖拓片。明远成了空军将领，静宜当了教育局科长，明轩在大学教历史。孩子们轮流接他们去住，可彭砚之总说："老宅的玉兰开了，我哪儿也不去。"

某个春日，小雪在廊下打盹，彭砚之坐在她身边，看阳光透过玉兰照在她脸上。他忽然想起五十年前，那个扎羊角辫的女娃追着纸鸢跑，想起她送他的刻歪的印章，想起这些年磕磕绊绊的日子。

"小雪，"他轻声唤，"你看，玉兰又开了。"

第九章 白发相守

民国三十七年冬，彭砚之七十一岁。

他在书房挂了幅自书的对联："守拙归园田，抱朴见真性。"小雪坐在旁边纳鞋底，忽然说："明远从台湾寄了照片，说等局势稳了就接我们去。"

彭砚之摇头："我哪儿也不去。"

"可你年纪大了......"

"有你在，我不怕。"他握住她的手，"当年你说我'没本事'，现在倒好，我倒成了你的老宝贝。"

小雪笑出了眼泪："老不正经。"

窗外飘起细雪，像极了五十年前苏州的玉兰花瓣。彭砚之铺开宣纸，写下"小雪"二字，笔锋苍劲，却藏着说不尽的温柔。

第十章 春暖花开

1949年春，苏州解放。

彭家老宅挂上了新国旗，明远随解放军南下路过苏州，在门口站了很久。静宜带着学生来打扫，明轩搬来一摞新书。小雪站在台阶上，看孩子们跑进跑出，忽然想起当年在私塾后园，她和彭砚之共折梅枝的模样。

"娘，"明远从屋里出来，"我把您的房间收拾好了，有暖气，再也不怕冷了。"

小雪摸摸他的脸："妈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爹。"

彭砚之从书房出来，手里捧着新写的《小雪吟》。小雪接过，见第一句是："当年玉兰落阶前，便许今生共华年。"

春阳正好，三个孩子围过来，孙辈的笑声像一串银铃。彭砚之和小雪并肩坐在玉兰树下，看这历经风雨的家，终于迎来了春暖花开。（全文完）

注：小说以彭砚之与闵小雪的婚姻为主线，串联起民国三十余年的社会变迁。通过"玉兰""印章""书画"等意象，刻画了一对从误解到相守的夫妻，以及在大时代中坚守文脉、守护亲情的中国家庭。结尾"春暖花开"既呼应开篇玉兰，亦象征历经磨难后的团圆与希望。

第十一章 玉兰新枝

1950年春，苏州老宅的玉兰比往年更盛。彭砚之在书房整理毕生积蓄，将大部分积蓄捐给了刚成立的市立图书馆，只留了半间厢房堆着他的碑帖、手札和未完成的《中国书画史补遗》。小雪蹲在廊下择菜，抬头见他抱着一摞线装书往外走，忙喊：“又往图书馆送？那破地方连个像样的书架都没有！”

彭砚之将书轻轻搁在门房老周的三轮车上，回头笑：“破地方才缺这些。当年我在玄妙观外看孩童追纸鸢，就想有朝一日能让这些字画不再锁在深宅里。”

小雪不再言语，低头把择好的青菜码齐。这些日子她常望着彭砚之的背影发怔——从前那个为她刻歪印章的少年，如今成了满头银发的先生，可眼里那团火，倒比年轻时更旺。

午后，明远从南京寄来信。信里夹着一张照片：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身后是新修的机场跑道。“娘，等天气转暖，我接您和爹去南京住段日子。宿舍楼前有棵大柳树，比咱家老宅的玉兰还高。”小雪把信读给彭砚之听，末了补一句：“这孩子，总想着让我们享清福。”

彭砚之正往信纸上盖一方“砚之藏”的闲章，闻言抬眼：“享什么清福？我在老宅守着这些书，你在院里种种菜，明远他们飞他们的蓝天，这才是咱们的福。”

小雪哼了一声，却把刚腌好的糖蒜装了满满一罐，塞进他帆布包：“南京那地儿湿气重，带点这个下粥。”

第十二章 墨香传家

1952年夏，彭砚之七十二岁。《中国书画史补遗》出版，出版社派人来老宅送样书。小雪翻着烫金的封面，手指抚过扉页“谨以此书献闵小雪女士”的题字，眼眶发热。当年骂他“没本事”的人，如今倒有了“献妻”的体面。

彭砚之在院里教重孙小豆子写“人”字。“撇要正，捺要稳，就像做人。”他用枯枝在地上画，“你太爷爷当年教我，也是这么说的。”小豆子歪着脑袋问：“太奶奶也教过您吗？”彭砚之笑：“你太奶奶啊……她教我刻歪了的印章，比任何先生都管用。”

小雪端着绿豆汤出来，听见这话，悄悄抹了下眼睛。这些年，她渐渐懂了他的“痴”——那些被她骂作“没用”的字画，原是他留给子孙最金贵的家当。

秋日里，市文化局来人说要给彭砚之办个书画展。他摆手：“都是些旧东西，不值当。”小雪却翻出压箱底的绣品：“当年我陪嫁的百子图帐子，你给题了诗的，也拿去展。”彭砚之望着帐子上褪色的金线，想起新婚夜她说“这针脚比你写的字还密”，忽然红了耳尖：“那就展吧，也算给你个露脸的机会。”

开展那天，小雪穿着蓝布衫，戴着新梳的头面，坐在展厅角落。有人指着她问：“这是彭老的家属？”她挺直腰板：“是我，闵小雪，跟了他一辈子的闵小雪。”

第十三章 风雪同渡

1955年冬，寒潮来袭。小雪犯了老寒腿，疼得整宿睡不着。彭砚之翻出当年为她熬药的铜炉，守着小火慢煎艾草。药气弥漫间，他忽然说：“当年在上海，我穷得连药钱都拿不出，是你把陪嫁的金镯子当了。”

小雪蜷在被子里笑：“那会儿我还骂你窝囊，现在倒记得了？”“怎么不记得？”他握住她的手，“要不是你当镯子，明远他娘……”话音哽住。小雪知道他想说什么——那年她流产，若没有当镯子的钱抓药，险些保不住性命。

“都过去了。”她反握住他，“你看现在，孙辈绕膝，书也出了，画也展了，还有什么不满足？”

彭砚之替她掖好被角：“满足，太满足了。”

窗外飘起细雪，落在玉兰枝桠上。像极了五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她时，落在她羊角辫上的那片雪。

第十四章 笔底家国

1960年春，彭砚之八十一岁。他视力大不如前，仍坚持每天写半小时大字。小雪怕他累着，把笔砚挪到窗边，让他对着玉兰树写。他说：“这样写出来的字，有草木气。”

这年秋天，明远从北京寄来一本《人民画报》，封面上是新中国建设的壮丽图景。彭砚之戴着老花镜看了许久，忽然提笔在空白处题诗：“铁轨穿山岳，长桥跨大江。丹青描不尽，盛世胜唐章。”

小雪凑过来看：“您老现在也写这种‘大’诗了？”他笑：“当年写‘小’诗是为了守心，如今写‘大’诗，是为看这江山多娇。”

年末，社区评“五好家庭”，小雪举着奖状回来，非要彭砚之和她合影。照片里，他扶着她的肩，两人都笑得露出牙齿。背后是那株百年玉兰，枝干遒劲，新花初绽。

第十五章 白发共剪

1965年夏，小雪八十四岁，彭砚之九十四岁。老宅的玉兰树被雷劈断了一截主枝，两人却像没事人似的，搬着梯子给剩下的枝桠裹草绳。

“明儿让明轩来修吧。”小雪喘着气。彭砚之摇头：“我能行。”他踩上梯子，手抖得厉害，小雪在下面扶着：“慢些，慢些。”

这年中秋，全家二十多口人挤在老宅吃饭。小豆子已经上初中，举着月饼喊：“太爷爷，您给我讲讲当年怎么娶太奶奶的？”彭砚之夹了块芋头：“当年啊……我为了娶她，跟老爷子吵了三天三夜。”小雪用筷子敲他碗沿：“胡说！明明是我先跟爹说‘非他不嫁’。”

满桌人笑作一团。月光透过玉兰残枝洒进来，照见两个老人鬓角的白发，交叠在一起，像株并蒂的老梅。

第十六章 春归有期

1970年春，彭砚之九十九岁，弥留之际拉着小雪的手：“我不放心……那批碑帖，你要替我看顾好……”小雪哭着点头：“放心，我都收在樟木箱里，霉天翻晒，虫蛀时熏艾……”

他笑了：“好……好……”话音未落，手便垂了下去。

小雪坐在床沿，摸他冰凉的手，忽然想起五十年前那个雪夜，他浑身是泥地跑来闵家：“我要娶小雪。”想起他为她刻的歪印章，想起他为她写的“小雪吟”，想起他临终前还念叨着碑帖。

这一年，小雪九十一岁。她让人把彭砚之的手稿、碑帖整理成箱，郑重交给明远：“替你爹收着，别丢了。”

第十七章 兰香永续

1980年，小雪一百零一岁。她住在南京明远的家里，窗台上摆着从苏州老宅带来的玉兰枝。曾孙女彭宁宁趴在她膝头：“太婆，您给我讲太爷爷的故事吧。”

小雪摸出贴身的小盒子，里面是枚刻歪的汉印：“这是你太爷爷十九岁时送我的。他说‘闵家丫头有眼光’，我说‘彭家公子有才气’。”

宁宁似懂非懂：“那后来呢？”“后来啊……”小雪望向窗外，“后来我们吵过架，挨过饿，受过冻，可他始终没放下笔，我始终没松开他的手。”

窗外玉兰盛开，像极了六十年前苏州老宅的那株。风过处，落英缤纷，恍惚又看见两个年轻人，一个捧着宋版词集，一个攥着刻坏的印章，在玉兰树下相视而笑。

尾声

2023年春，苏州彭氏老宅修复开放。展厅里，《中国书画史》静静陈列；玻璃柜中，那枚刻歪的汉印泛着温润的光；庭院里，百年玉兰树依然枝繁叶茂。

解说员对游客说：“彭砚之先生与闵小雪女士，用一生诠释了什么是‘琴瑟和鸣’。他们经历过风雨，却始终守着彼此；他们见过繁华，更懂得珍惜平凡。”

阳光透过玉兰花瓣洒在展柜上，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一个伏案书写，一个研磨添香。岁月流转，唯有爱与坚守，永远鲜活如初。

（全文完）

后记：

小雪不是雪，是春信。

彭砚之的笔，写尽了半世风雨；闵小雪的针，缝补了百年光阴。

他们的故事，是旧时代文人的坚守，是小夫妻的烟火，更是一个家族在时代洪流中，用爱与传承写就的“活着”。

玉兰年年开，故事永不老。

☆注：图片来自于网络；国画篆刻作品/黄鑫

本文作者黄鑫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