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老翁重游日坛公园

梁野山人

11月20日暖阳如春，一早送外孙女上学后，我便赶公交转地铁奔建国门﹣﹣为看鼓楼彩绸舞龙队在日坛公园表演。10点半到达西门，循乐声穿过西天门、走了一段神路，转向北却见大树下是老人听歌学舞。"没演出"像盆冷水，浇灭热望﹣﹣许是把地坛听成了日坛？冷静片刻，想起3年前首访日坛时，有不少古迹在修缮未能细看，如今既来之，正好重访赏景，失去了看表演，探古迹的兴致倒先暖了回来。

日坛又叫朝日坛，是北京"五坛"之一，属 AAA 级旅游景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始建于明嘉靖年间，是明清帝王春分时节祭祀太阳神的场所。园内保留朝日坛、具服殿等古建，还有还原祭日礼仪的壁画。红墙碧瓦衬着松柏秋林，既存皇家祭坛的庄重，也藏城市公园的悠然烟火气。

我向北赶了几步，看完北天门，迅速回头赶到朝日坛。只见红墙覆着绿瓦，圆墙裹着方坛，玉石层层砌出四方规整的台基，正是"天圆地方"的古意。抬眼却撞进中国尊的玻璃幕墙里﹣﹣那现代楼宇直鼎晴空，与日坛的灰石老墙隔树相望，古意与新声在风里融成一帧画，砖瓦的纹路与玻璃的反光，都浸着北京的冬阳。沿墙的宣传栏摊开五坛三庙的故事，我摸了摸日坛的石栏，九年前进京至今，终于要细品这方坛的余温。

墙根的暖阳里，童车挤着童车，软乎乎的笑闹裹在风里。忽然记起今日是世界儿童日，见一老者弓着腰，护着学步的孩童，每一步都轻得像怕惊碎日光。这身影撞得我眼热﹣﹣退休九年，我也是这样，把两孙辈从襁褓护到学堂：早晚两小时的车程，裹过寒风也晒过暑阳，小孙女的第一声"姥爷"、第一脚踉跄，都攥在我掌心里。退而不休的日子，原是把岁月织成了儿孙绕膝的暖。

出棂星西门朝南转，踩着浸了暖光的石径往小坡上攀，走了一段石阶便望见园顶那座无名小亭：红柱撑着黛瓦，檐角垂着细碎的风，往东边望，中国尊的银灰楼尖正从松枝缝隙里冒出来，玻璃幕墙浸在蓝空里，与周遭的树影织成半遮半掩的画。往南边的山头望去，六角六柱的清晖亭才算撞进眼里﹣﹣朱红柱身裹着釉彩，白玉石的栏板回纹浸着岁时的润，风掠过檐角时，CBD高楼的冷光与古亭的暖色，在晴日里融成透亮的舒展。

亭边的日光铺得匀，两位鬓角染霜的老者正把冬闲过成诗：一人攥着风筝线，彩鸢在亭角与湛兰的天间晃出轻颤，线轴转得吱呀响；一人手握口琴，乐声裹着风漫过石阶，音符沾着松针的暖，往四下里散。光粒子落在他们的衣领上，琴音里浸着晒透的慵懒，倒叫我忽然觉出这冬暖天的好﹣﹣原是无雪的晴日里，老时光也能在檐角、在风里，酿出裹着暖香的悠然。

从东边下到坡底，便来到南门正对的祭日壁画前，那片十五米长的明黄墙面上，金乌衔着日光悬在中央，帝王的冕旒、群臣的朝服与百姓的衣袂缠成流动的阵，连后羿弓上的弦、夸父鬓边的风都浸着釉彩的暖。我凑近摸了摸砖缝里的纹路，那些神话里的光影与祭典的庄重，竟在这冬阳里织成了可触的鲜活，连呼吸都裹着古意的温。

壁画前的空地上早成了热闹的场：几枚毽子在老人圈里翻出轻影，踢起时带起碎金似的光；不远处的石阶下，习武的身影裹着风，招式里浸着舒展的劲儿；槐树枝桠的影子刚晃过，又撞见健身舞的节拍﹣﹣连壁画后都漏出裙摆的轻颤。这冬暖天的闲，原是把烟火气揉进了古墙的光影里，每缕风都裹着悠然的暖。

踏入日坛西南的"甘渊浴日"，先瞧见曲池里的野鸭﹣﹣它们裹着暖光，在波纹里划出细碎的痕。沿湖往深处走，小芎桥的栏板浸着石纹的润，桥那头是义和亭：朱红柱身撑着黛瓦，檐角垂着柳丝的软。再往前，假山堆垒出嶙峋的影，水榭的窗棂映着湖光，对面石舫泊在岸旁，如今成了飘着咖啡香的厅，古意与烟火气缠在风里。

站在曲池边抬眼，红黄绿的树林裹着柳丝垂落，把水榭、石舫与曲桥织成一幅卷﹣﹣湖光漫过石舫的檐，野鸭的羽色沾着秋阳的暖，假山的褶皱里浸着湿意，连风掠过的弧度都裹着江南的软。这"曲池胜春园"的景，竟把北方的典雅揉进了江南的秀，每处檐角、每缕柳丝，都浸着透亮的悠然。

踩着假山石阶往顶处攀，石棱裹着冬阳的温，爬到高处时，风里带着干冷的清爽﹣﹣抬眼是光枝丛里的中国尊，银灰楼体戳破澄澈的蓝，石舫的红檐在池边铺成暖影，举着相机把这一古一今的景框进画面，连风里都浸着冬日特有的透亮。下了石阶绕回小拱桥，曲池的波纹里晃着柳影，连脚步都轻得怕惊碎这冷光里的静。

正倚着桥栏看柳丝垂落，身后传来轻唤﹣﹣是位同我般鬓角染霜的老者，指着曲池笑："劳烦帮我留张影，这池后的高楼和柳黄衬得正好。"我举着相机替他定格了中国尊与黄柳的倒影，末了也站在池边，也请他帮我按下快门。镜头里，曲池的浅黄倒影裹着中国尊的冷光，风掠过柳捎时，连身影都浸着这冬日里的悠然﹣-原是萍水相逢的闲，也能织成这园子里的暖。

绕到日坛公园东南角寻得洗间，折回时见儿童乐园旁假山"曲池胜春"刻字浸着石凉，不远处绿柳映红亭，檐角釉彩在冬阳里温软发亮。出南门回身补拍门牌，念及三点需接外孙女，便裹紧外套返程。退休后"退而不休"，接送孙辈的晨昏里偷得这半日闲逛已觉满足，虽记错些许景致，但满手机的照片视频足够填充美篇，心头愉悦漫过遗憾，脚步也愈发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