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要论年纪,苏良法是我的长辈;论学识,他更是我的先生。我称他良法老师,而他本身就是一名教师,那时刚刚退休。</p><p class="ql-block"> 我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良法老师是哪一年,但我清晰记得首次见到他是2005年的夏天,迄今已二十年有余。他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找到的我,然后跨省来到我家,随后我们便开始了长达十年的交往。我在做一些编辑族谱的事情,他和三苟叔先是委托我做他们苏姓的,后来又帮我介绍了另外几家。良法老师是笔杆子,人家请他主笔或协助。</p><p class="ql-block"> 这还是我第一次去筠溪。筠在这里读均,专用于地名。我觉得筠溪这个地名很美,以至于我很少说此地另一个如今更为通用的名称王畈。从我家往下二公里到省界,再有个七八公里到桐村。到了桐村有三条叉路,右边往华埠,中间往裴口,左拐往筠溪。那年到筠溪还是土路,次年就成了水泥路。从我家到筠溪约有十八公里,当时我骑摩托车也就半小时左右。但如果步行,去筠溪有更近的路,那就是经大举村到茭塘岭,然后下山即到,大约只有一半的路程。</p><p class="ql-block"> 他家在筠溪庄下方的溪流对岸,门口是条小路,外边是菜园子,随后便是宽阔的河滩,满滩的鹅卵石很是洁净。这条河,源头在江西三清山,流往钱塘江。河水随着季节与气候的变化宽广不定,但一直很清澈,显示了浙江的治理有方。在当时,我们这边是真的比不上。</p><p class="ql-block">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园子里劳作,菜畦间一片碧绿,菜蔬茁壮。他收起工具带我回家,如同见过无数次的老朋友,实际上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良法老师中等身材,敦实而干练,穿一身蓝色的半旧中山装,上口袋别着一支钢笔。他头发花白,用他的话说,原本更白,几月前染过。他家的土墙瓦屋与我家的老屋类似,也同样有一个老母亲,一个慈祥的九旬老人。良法老师说,遇上忙的季节,甚至还是他老母亲做饭,口味依旧不赖。当然,更多的时候老人家是坐在灶门前烧火。师娘很热情,就如同我多年未见的姑姑,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装进我的肚子里。</p><p class="ql-block"> 他家门前至溪边这一带后来集体整改,开辟出几排的屋基,建设起了漂亮的新村。当时我并不知道良法老师已在村部门口建有一栋房子。大约两年后我再去,就在新房里了。新房自然更加宽敞,楼上有专门的书房,书架上图书琳琅满目。良法老师钢笔字写得好,毛笔字也不差,写成对联也可以看看。他还能写格律诗,这恰是我的爱好,因此对他更加钦佩。我们常在他家书房聊天,他很开心,说我是一个与他有共同志向的人。我们谈古说今,总是要等到楼下师娘催促吃饭才下来。</p><p class="ql-block"> 他家往里十数步就是王畈村部,一栋虽然普通却充满了书香味的建筑,里面有个图书阅览室,这令我很喜欢。我记得第一次往里面看,有村民在排练节目,花红柳绿的非常喜庆。</p><p class="ql-block"> 或许是缘份吧,老师对我如此的好,还想方设法地帮我找些活做。他与三苟叔跟我成了朋友,更似乎成了亲戚。正月时,他们甚至要带着粿籽来我家。见到我母亲,他们跟着我小孩喊奶奶。三苟叔虽比我大了三十余岁,但仍比我母亲小了许多。我母亲对这两个开化来的客人印象很好,说他们很讲礼数,面相又可亲,是可交之人,要求我也不能失礼。</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我经常去筠溪。有时刚和良法老师通过电话我就动身,没一会便到了,而他与三苟叔已站在门口等候。安排好正事,我们在筠溪转悠,低头看水,抬头看山。筠溪后门山有两株数百年的红豆杉,极是珍贵。我对茂密的树林向来喜欢,因此就到山脚下多走了几趟。我甚至与良法老师去过他徐家村的岳父家,在那吃过一顿饭,感受到与自家亲戚一样的关爱。</p><p class="ql-block"> 我为良法老师的老母亲拍了一张照片,打印出来并过塑,送给了他。老人很慈祥,很福态,眼中含笑。这张照片后来起了极大的作用:老人家在95岁时仙逝,正好作为遗照。</p><p class="ql-block"> 后面连续多年,我们都有走动。我到他家,停车,进屋,自然而然。师娘当时有在卖一些小物件,却又称不上店铺,因为商品极少。我们坐在客厅喝茶,然后三苟叔,还有别的地方人,一个个来坐,喝茶聊天,向我问好。到最后吃饭,又会剩下不多不少的一桌人。他家对门倒是有一家较大的商店,老板娘是我地方人,甚至与我同年,尽管不熟悉,也有他乡遇故知之感。</p><p class="ql-block"> 有时我想,假如没有苏良法老师,我会不会至今没到过筠溪?毕竟这是一条不能通往其它地方的路。筠溪是一条溪源,两边山势高耸而中间溪流坦荡,村舍高低错落,土地生机勃发,道路通达,民风淳朴,实在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好地方。</p><p class="ql-block"> 假如我年年去,他年年来,想来是件极好的事。到我现在五十出头,良法老师也才刚过八十,仍有着许多相谈甚欢的年景。然而我需要出门,家乡不足以谋生。</p><p class="ql-block"> 那年良法老师与我讲了一件秘事。他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操南方口音(我们管闽粤称作南方),谈话里打着哈哈,最后那人成了他闽南祖籍的一个旧交。又过几天,那人又来电话,说他正好到开化来办事,想求他帮个忙。良法老师当然是个热心人,尤其对方与他几百年前还是同一家。那人说在开化,找了点娱乐项目,然后被控制,要罚款。此事又不便告知家人,怕妻离子散,故只有找良法老师搭救。良法老师往一个账户打了一万块钱,而对方又表示不够,这才引起警觉。最后翻找通讯录,联系到了那个福建本家,那人并未出门,最近更未与良法老师打过电话。很显然,他是遇到了骗子。良法老师说,钱不算太多,也不是承受不起,主要是丢人,他郁闷了一阵。我想他这次被骗,与他的心地善良有一定关系,毕竟他久居乡村,尚不知网络之险恶。</p><p class="ql-block"> 我出门的那些年与良法老师还有三苟叔仍时常电话联系。直到有一回,三苟叔告诉我,良法老师得了重病,我震惊不已。得病后的良法老师意志消沉,闭门谢客。但我想如果我去,他或许会见我一面。只是身不由已,他的病情又极其迅猛,未几月即告不治。我想这也是好的,因为我脑海里的良法老师永远是那俊朗、和蔼的模样,他是那么地健康,甚至称得上健壮。他脸带微笑,与我握手,言欢。</p><p class="ql-block"> 人生叵测,不知哪一次道别就会成为永别。因此,我们该珍惜每一次相聚,更应该珍重每一次分手。</p><p class="ql-block"> 又一两年后,在金华东阳的一家小餐馆,我遇到了良法老师的儿子儿媳,他们与我一般年纪。那些年我去得多,但他儿子不常在家,故而不算熟悉。与我聊起父亲,夫妻俩眼圈顿时红了。只是对我说,父亲不在了,我家还是欢迎你来做客。</p><p class="ql-block"> 是的,我还会去的,事实上我也去过多次,探望了师娘。就在前不久,我还与八十七岁的三苟叔通过电话。他说我情意长,殊不知,是他与良法老师先给了我真挚的情意,而我的回报,其实远远不够。</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前排背手者即苏良法</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