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旦木与天山雪 ( 九 )

汉语言文学《作家》

—— 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短篇小说 第一章戈壁的第一声鸡鸣 ( 作者曾尚青 ) 1892年的春寒还凝在喀什噶尔的戈壁上，图如普·艾麦提降生时，母亲的羊毛毯上落着窗外飘进的细沙。阿瓦提乡的土坯房里，油灯的光晕被夜风推得轻轻晃动，父亲用粗糙的手掌抚过婴儿皱巴巴的脸颊，喉咙里滚出浑厚的祝福：“愿你像昆仑山上的云杉，扎根大地，长命百岁。” 那时的喀什，还在使用波斯银币交易，巴旦木树已在绿洲边缘扎根千年。唐代《酉阳杂俎》里记载的“偏桃”，此刻正挂在邻居家的枝头，青涩的果实裹着绒毛，像无数只攥紧的小拳头。图如普的童年，是跟着父亲在盐碱地劳作的记忆。日出时分，父子俩扛着木犁出发，脚下的土地泛着白霜，木犁划过之处，湿润的泥土散发出咸涩的气息。父亲教他辨认巴旦木的品种，指着最饱满的那几棵说：“这是‘卡卡孜巴旦木’，纸皮的，是土地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七岁那年，图如普学会了自己剥巴旦木。母亲总是在睡前给他十多粒，让他细细嚼碎，用温水送服。“吃了它，晚上睡得香，身子骨结实。”母亲的声音像戈壁上的风，温柔又有力量。那些年，涝坝水是唯一的水源，玉米面饼子是主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尝到一点羊肉。但巴旦木从不缺席，秋末采收后，母亲会把果仁晒干，装在羊毛袋里，挂在房梁上，防潮防虫。图如普看着那些浅棕色的果仁，觉得它们像小小的太阳，藏着抵御饥饿和寒冷的能量。 十二岁时，一场沙尘暴席卷了村庄。狂风裹挟着沙石，打在土坯房的墙上噼啪作响，田里的庄稼被夷为平地。图如普和父亲跪在地里，看着被沙埋的幼苗，眼泪混着沙土往下淌。父亲抓起一把混着巴旦木壳的泥土，塞进他手里：“土地不会一直吝啬，只要我们肯等，肯劳作，它总会还给我们果实。”那晚，图如普第一次失眠，他想起房梁上的巴旦木，想起母亲说的“长命百岁”，忽然觉得，活着就是要像巴旦木树一样，在贫瘠的土地上扎根，在风沙中挺立。 十五岁，图如普长成了壮实的小伙子，能独自耕完三亩地。他开始跟着村里的驼队去远方交易，用巴旦木和红枣换取茶叶、布匹。驼队在戈壁上行走，白天顶着烈日，晚上围着篝火休息。领队的老人教他辨认星星，说最亮的那颗是指引回家的方向。途中，他们遇到过狼群，也遭遇过缺水的困境，每次绝境时，图如普都会掏出随身带的巴旦木，分给同伴们。“吃点这个，有力气。”他说。那些甘甜的果仁，成了戈壁旅途中最珍贵的慰藉，像一颗颗小小的火种，点燃着前行的希望。 二十岁那年，图如普娶了第一任妻子古丽。古丽是邻村的姑娘，有着乌黑的辫子和明亮的眼睛。婚礼上，亲友们带来了最好的巴旦木和核桃，堆在新房的角落，像一座小小的山。古丽学着婆婆的样子，每天给图如普准备巴旦木，她剥得又快又好，饱满的果仁总能装满一个小小的铜盘。婚后的日子，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图如普耕种，古丽操持家务，傍晚时分，两人坐在院中的巴旦木树下，分享一天的劳作成果。古丽会给他唱维吾尔族的民谣，歌声伴着巴旦木树的沙沙声，在夜空中飘荡。 那时的图如普，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每晚亥时（十一点）准时躺下，清晨卯时（六点）必定起床。他说，这是跟着太阳的节奏走，太阳醒了，人就该劳作；太阳落了，人就该休息。古丽总是笑话他刻板，但也跟着他的节奏生活。两人在巴旦木树的见证下，生下了三个孩子。图如普每天出门劳作前，都会在孩子们的口袋里塞满巴旦木，看着他们蹦蹦跳跳地去上学，心里满是踏实。 然而，命运的风沙总会突然降临。三十五岁那年，古丽染上了重病，村里的郎中束手无策。图如普背着古丽，走了六天六夜，去喀什城里求医。路上，他把仅有的干粮都给了古丽，自己只靠巴旦木充饥。医生说，古丽是积劳成疾，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图如普把家里所有的巴旦木都换成了药材，但终究没能留住古丽。古丽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说：“照顾好孩子们，照顾好自己，要像巴旦木树一样，好好活着。” 古丽走后，图如普的世界仿佛塌了一半。他把自己埋在农活里，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直到深夜才回家。孩子们哭着要母亲，他只能把他们搂在怀里，给他们剥巴旦木，一遍遍地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会看着我们的。”巴旦木的甘甜，成了缓解悲痛的良药，也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为了孩子们，也为了古丽的嘱托。 　　第二章风沙中的重生 古丽去世后的第五年，图如普在亲友的劝说下，娶了第二任妻子热合玛。热合玛是个勤劳善良的寡妇，带着一个女儿。她不像古丽那样会唱歌，但她的手很巧，能把巴旦木做成各种点心，还会用巴旦木油给孩子们擦脸，防止风沙皲裂。 热合玛到来后，家里渐渐恢复了生机。她把土坯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在院子里种上了花草，还扩建了巴旦木园。图如普依旧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热合玛总是提前把早饭做好，等他起床就能吃上热乎的。傍晚时分，两人一起在田里劳作，热合玛会给他递水，擦汗，偶尔说几句贴心的话。图如普的心，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融化了。 四十岁那年，喀什遭遇了罕见的旱灾。六个月没下一滴雨，涝坝里的水见底了，田里的庄稼蔫了，巴旦木树也开始落叶。村民们慌了，有的开始逃荒，有的只能祈祷。图如普没有慌，他带着热合玛和孩子们，每天天不亮就去远处的河边挑水，一桶一桶地浇在巴旦木树下。热合玛的女儿心疼他，说：“阿爸，别浇了，可能没用了。”图如普摇摇头，继续挑水：“只要树还没枯，就有希望。” 就这样，他们坚持了一个月。有一天清晨，图如普发现，最老的那棵巴旦木树抽出了新芽。他激动地喊来家人，指着新芽说：“你们看，它活过来了！”没过多久，天降甘霖，这场旱灾终于结束了。那年的巴旦木收成虽然不好，但足够全家过冬。村民们都说，是图如普的执着感动了上天，图如普却笑着说：“是巴旦木树教会我们，只要不放弃，就有奇迹。” 热合玛陪着图如普走过了三十个春秋。这三十年里，喀什发生了不少变化，波斯银币换成了民国纸币，后来又换成了人民币；土路变成了石子路，骆驼队渐渐被马车取代；孩子们长大了，各自成家立业。图如普依旧每天劳作，早睡早起，每日食用巴旦木和核桃，从不吸烟饮酒。热合玛总说：“你这身子骨，比年轻人还硬朗。”图如普就会笑着说：“是土地养着我，是巴旦木护着我。” 七十三岁那年，热合玛得了重病。弥留之际，她拉着图如普的手说：“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图如普点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落。他知道，热合玛这一辈子，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却从没抱怨过。热合玛去世后，图如普又成了孤身一人。孩子们劝他搬去城里住，他不肯，说：“我离不开这片土地，离不开这些巴旦木树。” 孩子们拗不过他，只能经常来看他。图如普依旧保持着原来的生活节奏，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先去巴旦木园里转一圈，看看树木的长势，然后回家做早饭。早饭很简单，一碗奶茶，几个馕，再加上一把巴旦木和核桃。上午在田里劳作，中午回家休息两个小时，下午要么帮邻居干农活，要么打理巴旦木园。晚上十一点，准时睡觉。 村里的人都佩服他，说他是个“奇人”。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扛着锄头下地，还能爬上巴旦木树摘果实。有人问他长寿的秘诀，他总是笑着说：“没什么秘诀，就是多干活，多吃巴旦木，早睡早起，不抽烟不喝酒。”其实，只有图如普自己知道，支撑他走过这么多年的，除了这些习惯，还有对生活的热爱，对土地的敬畏，以及对亲人的思念。 七十五岁那年，图如普在巴旦木园里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她叫阿依古丽，只有十八岁，是邻村的孤儿。阿依古丽无依无靠，来村里投奔亲戚，却被亲戚嫌弃。图如普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回了家。阿依古丽很懂事，每天帮图如普洗衣做饭，打理家务，还跟着他一起劳作。图如普把她当女儿一样对待，教她辨认巴旦木的品种，教她劳作的技巧，每天给她剥巴旦木吃。 阿依古丽的到来，让图如普的生活又多了一份色彩。她像春天的阳光，温暖而明媚，给这个孤寂的家带来了生机。图如普看着她，就想起了年轻时的古丽和热合玛。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给不了她太多，但他愿意用余生保护她，照顾她。 两年后，在亲友的见证下，七十四岁的图如普和二十岁的阿依古丽成了亲。很多人不理解，甚至嘲笑他们，但图如普不在乎。他说：“爱情不分年龄，只要两个人真心相待，就能幸福。”阿依古丽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觉得图如普是个善良、勤劳、可靠的人，跟着他，心里踏实。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幸福。阿依古丽依旧每天给图如普准备巴旦木和核桃，图如普依旧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两人一起在田里劳作，一起在巴旦木树下休息，阿依古丽会给图如普唱最新的民谣，图如普会给她讲过去的故事。他讲戈壁上的驼队，讲沙尘暴中的坚守，讲古丽和热合玛的善良。阿依古丽听得入迷，她说：“阿爸，你真是个传奇。”图如普笑着说：“我不是传奇，我只是个普通的农民，靠着土地和巴旦木活着。” 　　第三章晚开的巴旦木花 七十九岁那年，阿依古丽怀孕了。这个消息震惊了全村人，大家都说不可能，七十多岁的人怎么还能生孩子。图如普却很平静，他悉心照顾阿依古丽，每天给她准备最有营养的食物，还特意去城里买了补品。他依旧每天劳作，但强度减轻了很多，更多的时间是陪着阿依古丽在巴旦木园里散步。 阿依古丽怀孕后期，行动不便，图如普就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他学着给阿依古丽做她爱吃的饭菜，学着给她按摩浮肿的腿脚，晚上还会给她讲故事，直到她睡着。村里的老人劝他：“你年纪大了，别太累了，让孩子们来帮忙吧。”图如普摇摇头：“这是我的孩子，我要自己照顾。” 深秋的一天，阿依古丽顺利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图如普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给儿子取名叫“巴旦”，给女儿取名叫“核桃”，希望他们像巴旦木和核桃一样，健康成长，坚韧不拔。 八十岁的图如普，成了父亲。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喀什，甚至传到了乌鲁木齐。有人专门来采访他，问他保养的秘诀。图如普还是那句话：“多干活，多吃巴旦木，早睡早起，不抽烟不喝酒，还有就是心情要好。”记者看到他还能扛着锄头下地，还能给孩子换尿布，都感到不可思议。图如普笑着说：“劳作是最好的锻炼，巴旦木是最好的补品，孩子们是最好的精神支柱。” 巴旦和核桃渐渐长大，图如普每天都会给他们剥巴旦木和核桃吃。他教他们辨认巴旦木树，教他们怎么耕种，怎么照顾庄稼。巴旦和核桃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一口一个“阿爸”，喊得他心里甜滋滋的。阿依古丽看着他们父女、父子情深的样子，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九十岁那年，图如普的巴旦木园扩大了一倍。他引进了新的品种，但依旧保留着最古老的“卡卡孜巴旦木”。他说：“老品种有老品种的味道，不能丢。”每年巴旦木成熟的季节，孩子们都会回来帮忙采收。图如普坐在树下，看着子孙们忙碌的身影，心里满是欣慰。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古丽和热合玛，觉得自己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这一年，喀什开始搞建设，土路变成了柏油路，村里通了电，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图如普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了北京天安门，那红墙黄瓦的城楼，庄严而神圣。他指着电视对阿依古丽说：“你看，那就是天安门，毛主席就在那里。”阿依古丽点点头，说：“听说那里是祖国的心脏，很美。”图如普叹了口气：“这辈子，要是能去天安门看看就好了。” 这个愿望，像一颗种子，在图如普的心里扎了根。孩子们知道后，都劝他：“阿爸，我们带你去北京。”图如普摇摇头：“不了，我走了，这些巴旦木树怎么办？田里的庄稼怎么办？”其实，他是舍不得这片土地，舍不得陪伴了他一辈子的巴旦木树。 一百岁那年，图如普成了村里的“老寿星”。政府派人来看望他，给了他很多慰问品，还给他做了全面的体检。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比很多七十岁的老人还好，血压正常，心脏健康，这都得益于他规律的生活习惯和健康的饮食。图如普笑着说：“这都是托了国家的福，托了土地的福，托了巴旦木的福。” 这一年，村里搞脱贫攻坚，政府给村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有人办起了合作社，有人搞起了乡村旅游。图如普的巴旦木园也成了旅游景点，很多游客慕名而来，想看看这位百岁老人，尝尝他种的巴旦木。图如普很热情，每次都给游客们剥巴旦木吃，还跟他们讲巴旦木的故事，讲自己的人生经历。游客们都很佩服他，说他是“活化石”，是“健康生活的典范”。 图如普依旧每天劳作，早睡早起。他每天都会吃一把巴旦木和核桃，这已经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说，巴旦木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治病。维吾尔族民间早就用巴旦木治疗高血压、神经衰弱等疾病，美国的医院还用巴旦木制成新药，治疗流行性病毒感冒呢。他的话，让游客们对巴旦木刮目相看。 一百一十岁那年，阿依古丽生病了。图如普悉心照顾她，就像当年她照顾自己一样。他每天给她剥巴旦木吃，给她讲故事，陪她在巴旦木园里散步。阿依古丽拉着他的手说：“阿爸，这辈子能跟着你，我很幸福。”图如普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也是。” 阿依古丽的病越来越重，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图如普没有哭，他只是默默地坐在巴旦木树下，看着远方。他想起了古丽，想起了热合玛，想起了阿依古丽，她们都像巴旦木花一样，在他的生命里绽放过，然后悄然离去。但她们留下的温暖和力量，却永远留在了他的心里。 孩子们担心他孤单，想把他接走，图如普还是不肯。他说：“我要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些巴旦木树，守着你们母亲的坟。”孩子们只能每天来看他，给他送吃的，帮他打理巴旦木园。 图如普依旧保持着原来的生活节奏。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先去巴旦木园里转一圈，看看树木的长势，然后去妻子们的坟前坐一会儿，跟她们说说话。回家后做早饭，上午在田里劳作，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下午帮邻居干农活，晚上十一点准时睡觉。他的身体依旧硬朗，还能自己做饭，自己洗衣，甚至能爬上巴旦木树摘果实。 村里的年轻人都愿意跟他聊天，听他讲过去的故事。图如普会跟他们讲沙尘暴的可怕，讲旱灾的艰难，讲巴旦木树的坚韧。他说：“生活就像戈壁，有风沙，有干旱，但只要我们像巴旦木树一样，把根扎深，把腰挺直，就总有开花结果的时候。”年轻人似懂非懂地点头，手里攥着图如普塞给他们的巴旦木，那果仁的硬度和温度，像握住了一段沉甸甸的岁月。 一百二十岁那年，图如普成了全国闻名的老寿星。政府给他颁发了“中国最长寿男性”的证书，还有外国机构专程来认证“世界最长寿男性”的称号。记者们纷至沓来，摄像机镜头对准他布满皱纹却依旧明亮的眼睛，话筒递到他嘴边，问不完的问题里，最常被提起的还是长寿秘诀。图如普坐在院中的巴旦木树下，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银白的胡须上，他慢悠悠地剥着巴旦木，说：“秘诀都在这土地里，在这果仁里。每天吃一把巴旦木核桃，跟着太阳起落，不偷懒劳作，不沾烟酒，心像戈壁一样宽，日子自然长。” 这一年，村里的元宵节格外热闹。乡上组织了社火巡游，舞龙舞狮的队伍从村头走到村尾，锣鼓声震得巴旦木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年轻人拉着图如普去看热闹，他坐在轮椅上，被子孙们围在中间。火红的狮子在他面前摇头摆尾，秧歌队的姑娘们穿着鲜艳的服饰，踩着欢快的鼓点翩翩起舞。图如普看着这热闹景象，嘴角一直挂着笑，时不时给身边的重孙递一颗剥好的巴旦木。有游客认出了他，围过来打招呼，他也不怯生，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道：“欢迎来我们村，吃巴旦木，长命百岁。”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图如普的腿脚渐渐不便，但他依旧坚持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坐在窗边看着巴旦木园。孩子们给他雇了护工，可他还是习惯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剥巴旦木、整理院子里的花草。政府的高龄津贴每个月都会自动到账，逢年过节，社区的干部们也会带着慰问品来看他，问他有什么需求。图如普总是说：“我啥也不缺，国家好，日子好，我就满足了。” 只是那个去北京天安门的愿望，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他常常让重孙们打开手机，给他看天安门的照片和视频。看着那红墙黄瓦的城楼，看着广场上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他的眼睛里满是向往。“这辈子，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他不止一次这样念叨。 巴旦和核桃心疼他，商量着带他去北京。可图如普总是顾虑重重：“路太远了，我这身子骨，怕是经不起折腾。”直到他一百二十九岁那年，村里来了位从北京来的游客，听说了他的愿望后，深受感动，主动联系了相关部门，希望能帮老人圆梦。没想到，这个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有人愿意提供交通帮助，有人愿意全程陪同照顾。 出发那天，村里的人都来送他。图如普穿着崭新的衣服，坐在轮椅上，怀里揣着一把晒干的巴旦木。车子驶离村庄时，他回头望着窗外的巴旦木园，那些陪伴了他一辈子的树木，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经过几天的路程，他们终于抵达了北京。 10月1日清晨，天还没亮，图如普就被子孙们叫醒了。他穿上最整洁的衣服，被孙子抱起，站在天安门广场的人群中。当雄壮的国歌响起，五星红旗缓缓升起时，图如普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他努力挺直腰板，像年轻时在田里劳作那样，神情庄重而肃穆。这一刻，他忘记了路途的疲惫，忘记了岁月的沧桑，只剩下满心的激动和自豪。“看到了，终于看到了。”他喃喃自语，手里的巴旦木壳被攥得紧紧的。 从北京回来后，图如普的精神状态更好了。他常常给村里的人讲天安门的样子，讲升国旗的盛况，讲北京的繁华。他说：“国家强大了，我们的日子才会这么好。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能看到这样的盛世，值了。” 这一年的深秋，巴旦木园迎来了大丰收。金黄的果仁装满了一个个羊毛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图如普坐在院子里，看着子孙们忙碌的身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拿起一颗饱满的巴旦木，慢慢剥开来，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那甘甜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像他漫长而坚韧的一生。 12月的一天，图如普像往常一样，晚上十一点准时入睡。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醒来。他安详地躺在床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身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小盘剥好的巴旦木和核桃。 图如普的去世，让全村人都陷入了悲痛。村民们自发地来为他送行，队伍从他家一直排到村头的巴旦木园。大家都说，图如普是个好人，一辈子勤劳善良，乐于助人，他的长寿故事，是上天对他的馈赠。 按照他的遗愿，子孙们把他葬在了巴旦木园里，紧挨着古丽、热合玛和阿依古丽的坟。坟前栽了一棵新的巴旦木树苗，象征着生命的延续。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图如普坟前的巴旦木树苗渐渐长成了大树，枝繁叶茂，开花结果。村里的人依旧保持着食用巴旦木和核桃的习惯，保持着早睡早起、勤劳劳作的传统。图如普的故事，被一代又一代人口口相传，成为了新疆地区健康生活的典范。 每当有人问起长寿的秘诀，村里的老人就会指着巴旦木园，说：“像图如普老人那样，爱土地，爱劳作，心怀感恩，日子自然绵长。”那些迎风挺立的巴旦木树，仿佛就是图如普的化身，扎根在喀什噶尔的戈壁上，见证着岁月的流转，守护着一方水土的安宁与祥和。而巴旦木的甘甜，也像图如普的精神一样，在时光中沉淀，在人们心中传承，成为了新疆大地上最动人的生命密码。 　　千年果仁，百岁脊梁 —— 致图如普·艾麦提与他的喀什噶尔 现代诗作者曾尚青 一1892年的沙粒落进土坯房你带着昆仑云杉的倔强在盐碱地的咸涩里发芽母亲掌心的巴旦木是戈壁最早的糖 风卷着沙砾掠过你的童年木犁划破霜白的黎明父亲说土地从不会吝啬只要把根扎深，把腰挺直就有对抗荒芜的力量你把这话嚼进果仁的硬壳让坚韧在齿间生长 二三任妻子的温柔是你生命里三季的暖阳古丽的歌声绕着巴旦木树热合玛的汗水浇活旱季的苗阿依古丽的笑靥让七十九岁的岁月结出新果两个稚嫩的名字——巴旦、核桃是戈壁给劳动者最甜的奖赏 八十岁的锄头还能撬动晨光你跟着太阳起落的节奏把日子过成精准的钟摆亥时的油灯熄于安睡卯时的露珠映着劳作的身影一把坚果，三餐粗粝不沾烟酒的清白是岁月最信赖的配方 三风沙曾掩埋庄稼旱灾曾烤焦希望你挑着水桶走过三十个晨昏让枯树抽出新芽驼队的铃铛远了又近土路变成柏油，银币换成纸币唯有你守着老园让卡卡孜巴旦木的甘甜在时光里沉淀成秘方 百岁时你成了活着的传奇摄像机对准你皱纹里的星光你说长寿从无玄机不过是爱土地，爱劳作心像戈壁一样宽广当孩子们用手机展示天安门红墙黄瓦在你眼中点亮那是比巴旦木更炽热的向往 四终于站在广场的晨光里国旗升起时你挺直脊梁浑浊的泪水中映着喀什噶尔的巴旦木园风吹过白发，像雪落天山你把一生攥成掌心的果仁坚硬外壳里，是柔软的信仰 2021年的冬夜，你悄然入睡枕边的巴旦木还留着余温坟前的新苗破土而出长成你未曾远去的模样全村人都记得你的箴言把根扎深，把腰挺直就有开花结果的时光 五如今每棵巴旦木都在诉说诉说一个老人与土地的契约天山的雪滋养着绿洲你的故事滋养着人心那些早睡早起的坚持那些终身劳作的执着那些果仁里的生命密码在喀什噶尔的风里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你不是传奇，是平凡的脊梁用一百二十九载春秋证明最朴素的真理——热爱生活，便是对岁月最好的赞美巴旦木常青，你的精神不朽如天山雪水，如戈壁晨光在祖国的西北大地永远闪耀着生命的光芒

巴旦木与天山雪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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