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精短小说征文]（小小说）49路公交

罗启洪（不加微信不私聊）

初冬的天气很凉，远山近水被一袭朦朦胧胧的晨雾轻裹。斑驳的绿漆车身，沾着几粒金黄的银杏叶，像是被谁不小心打翻了的时光调色盘，将久违的201国道染得熟悉又陌生。 我攥着前段时间办的公交卡，踏上了49路公交。 公交刚启动，菜农们那装满新鲜蔬菜的竹筐相互碰磕，便发出轻微的声响。带着晨露的湿意和泥土的腥气，喧嚣却不刺耳。那些带着达州乡音的家长里短，热热闹闹地填满了车厢。 我靠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耳机里循环着陈粒的《走马》。民谣的慵懒旋律却压不住斜前方两个小女孩的窃窃私语。她们分享着刚买的口红，规划着周末的约会，笑声清脆得像碎冰碰壁，让我忍不住咪起眼，看向窗外…… 远山如黛，连绵起伏的轮廓被流云缠绕。风一吹，一团团云絮便被撞得支离破碎，化作丝丝缕缕的乡村炊烟，飘向天际。 这景象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只是那时，我身边坐着梅子。她总爱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指着远山说：“你看，像不像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吃的棉花糖？”如今，棉花糖般的流云还在，身边的位置却空了，只剩下微凉的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拂过脸颊，带着几分萧瑟。 车到罗江街道，窗外忽然飘来一股浓郁的烤红薯香，混着街边小贩“新鲜瓜果，便宜卖咯”的叫卖声，瞬间勾起了我那尘封的记忆。 三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天气也有这么冷。梅子拉着我在滩头街的巷口买烤红薯，她总爱选最甜最糯的那一个，剥开焦黑的外皮，先喂我一口，然后自己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暖得像颗熟透的葡萄。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还放着当年她爱吃的橘子糖，糖纸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就像我藏在心底的思念，一碰就化。 “终点站达职医院站到了，全体乘客请下车。”公交报站声将我拉回现实。跟随着人流，我信步向滩头街走去。 “城南保健”的玻璃门一尘不染，隐约看到里面好多穿着职业装的人忙碌的身影，那是梅子上班的地方。我知道她是做销售的，很忙。当年她总抱怨客户难缠，加班到深夜都是常事，我心疼地让她换份工作，她却摇摇头说：“再熬一熬吧，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在南城买一套小房子……” 如今，时过境迁，南城高楼拔地而起，我们约定好的房子却成了泡影，她还在这家公司打拼，只是身边已没有了我。 我不敢进去，只能躲在街旁的梧桐树下，远远看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我们破碎的过往。偶尔有穿着职业装的人进出公司，我都会心跳加速，生怕错过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日头西斜，街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街道，梅子才提着一个小包从公司出来。 她瘦了好多，头上还是扎着那熟悉利落的一束长发。一脸素容，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职场女性的干练。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星。笑时眼角的梨涡，还是我记忆中模样。 绿灯亮起，她横过马路。我竟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脚步轻盈，生怕惊扰了这黄昏的宁静，又像怕被她发现。 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晚风拂面而过，穿越州河大桥，带着南城特有的烟火气，忽觉颈后有些微凉。 前面不远处就是三岔路口，好多人和梅子打着招呼，也许是邻居，也许是熟人。她笑着回应，声音依旧温柔。我停在原地，看着她沿着台阶往上走，沉闷的脚步声仿佛踩在我的心上。 我远远地看着眼前这座小高层小区，感觉她已爬到了五楼。想象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而此时，五楼窗口亮起暖黄的灯光。那灯光挤出窗外，形成一个温暖的光斑，却照不进我冰凉的心底。 我在楼下站了很久，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想象屋内的景象。或许她正在切菜烧饭，或许她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文案，等着那个人的美味；或许她也会偶尔想起我，就像我一直想着她一样。 晚风越来越凉，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南城的街面已经霓虹闪烁，五颜六色的灯光交织在一起，繁华却落寞。 我知道，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看了一天又能如何？就算站到天亮，她也不会出来见我。 我们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们，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49路公交，错过了末班车，就只能等明天。 我转身往公交站走去，脚步沉重。路过巷口的烤红薯摊，摊主热情地招呼我：“老人家，买个烤红薯暖暖身子吧？”我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耳机里的民谣还在唱：“你走马观花，不谈牵挂。” 是啊，不谈牵挂，可牵挂早已深入骨髓，刻进了我每一个思念她的日日夜夜。 最后一班49路公交缓缓驶来，车灯刺破了那昏黄的夜色。 再见了，梅子。 49路公交远离了那个亮着暖黄灯光的五楼窗口，远离了南城，也远离了我藏在心底的执念。 或许，有些告别不需要说出口，有些思念只能藏在心底，就像49路公交的行影，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留下一段唯美的忧伤，在黄昏的风里，在夜深的长短句里，低低倾诉…… 文/罗启洪图/网络美篇号/13937189